/*遭到反擊、薔薇聖母尚未離體之時*/


────。
塵埃落定，是怎樣一種聲音？
人偶的軀殼重重摔倒在地，雙眸微微睜大，儼然對自己的落敗感到不可置信。

「葵、葵！」
紫色光點聽話地晃了過來，納德斯也不知道要人工精靈做什麼，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第一時間想到了遠在他處的人類，恐慌、擔憂、哀傷化作兩行淚水，打溼了沾到泥土的臉龐。

「葵，幫我把這個送給他，我撐著……」納德斯摘下從不離身的、別在髮間的黑色小禮帽，託付給了人工精靈。
他一定會怪我。我說謊了。

紫光躊躇了幾下，似乎非常擔心主人，飛行的速度也不快。
納德斯看著它逐漸遠去，心裡的徬徨放到最大，她顧不上儀態，一掌拍在地上，掙扎著喊出最大聲量，「葵、葵！回來！」
聽到命令，紫光回來得倒是迅速。納德斯的力氣逐漸流失，她僅翻掌為上，接住落地的小禮帽。

「不送了……」這樣就好。不要留下任何留念，比較好。
彷彿安慰主人般，葵靜靜停在她的指尖。

納德斯只覺得眼前模糊不清。迷離的光線中依稀有著什麼，但她沒有力氣去看。空氣中傳來薰衣草的微香，這次不用看，她「感覺」到周圍是一片薰衣草田，花瓣輕輕拂過她臉，帶去微熱的淚水。
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但即便等來別離，為了父親，她也不曾後悔。

口袋裡的小冊子啪的一聲，掉落。
微風吹過，從第一頁，翻過最後一頁；第一名婦人，再到最後一名青年，不堪的過錯、彌足珍貴的回憶在腦中溜過。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歸……？
歸所何處？

鵝黃色的眼眸不復明亮，終於失去生機，回歸成普通的珠子。


翔太，要多出去走走呀。
最後一刻，她溫和地微笑了。

部分獵奇（？）注意，雖然說是童話不過還請斟酌食用（？？？）
>>1
「納德……」蒂娜別開眼，不再去看自己的軀殼和沒辦法再次抱起的貝斯。「要聽個故事嗎？」

「很久很久以前……」沒等對方回應，蒂娜自顧自的說著。
她隻身走向水池，試圖伸手去觸碰鏡面，然後毫無意外的一把撈空。
蒂娜垂首，嘴裡喃喃唸著什麼。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有個只有冬天的國家。
那個國家裡面的居民只能活在冬天，只要一離開冬天就會立刻死掉。
夏天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地獄般的地方，至少，在那個男人來之前是如此。

那名自稱是夏天來的男子向冬國的居民說了好多好多故事，他哀嘆著這裡凍人的的寒冷，唾棄一片灰和白的世界。
他宣揚了夏天的溫暖和多彩，野豔的陽，橘黃色的天地。
消息很快的傳到了城堡，獨自住在裡頭的公主開始對夏天感到好奇，隨著時間的流逝，些微的在意轉成強烈的嚮往。

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夏天的國度看看。

奶媽阻止了，她說冬國的人都是由冰生成的，耐不住高溫。
如果她去到夏之國，一定會死。
公主不聽，委託全國最好的冰匠替她做了一個不會融化的透明冰箱。
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裙，坐在透明的冰裡頭，由自稱是從夏天來的那名男子架車，載著她前往他的國家。

國民們簇擁在她離去時行經的道路兩旁，賣力的和她道別。

她一開始還能游刃有餘的應對，但隨著離家和人群越來越遠，她開始害怕了起來。
萬一冰塊融化的話怎麼辦？
如果男人是騙子怎麼辦？
她沒有答案。

經過邊境的時候，她看見了冬國的邊境上立著兩坐冰雕。
眼前的風景一閃而逝。
她沒發現他們的輪廓和城堡裡掛著的，『父王和母后』的畫像近乎一模一樣。
』

——結果呢？
她抱著貝斯，眨眨眼，抬頭看著父親大人。

『結果啊……』他好像有點無奈的笑了笑，但還是繼續把故事說完。

「……最後公主還是見到了夏天。」蒂娜抱膝靠在水池旁，縮起身子，抬頭看著天。「在見到夏天的那瞬間，她被深深的震懾住了。
她忘了自己不能走出冰箱，只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

她見過這個地方。

她怔怔的打開冰箱，赤裸的腳踩上混雜稀疏草枝的黃砂。
不知為何，她的眼眶突然湧上一股流淚的衝動。
冬夏交界處的溫度沒有夏天那麼高，但對她來說還是像乾燒的鍋般炙熱。

但她不在意，反而感到異常的欣喜。

冰箱從內部開始碎裂崩解，她踩著碎冰和滾燙的地，著魔似的跳起舞。
她踩過的地面漸漸的生出嫩綠的草皮。
她開始融化。
手掌。腳踝。脛骨。手腕。

很疼。非常的疼。

轉圈時腿骨順勢脫落，她一個踉蹌，純白的裙擺揚起一半便垂落，一頭柔順的髮絲如冰雨般灑落。
皮膚溶解褪去，最終僅殘留翠色的骨，朝天的方高高伸出。
最終她的頭顱落下，空洞的眼裡汨汨的溢出眼珠融化成的水。
她不動了，但在嘴角的皮膚融去前仍是上揚的。

在最後的夢裡，她預見了復甦千萬種顏色的全新季節。

#

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狂舞直到死去。

他知道她的體質無法在夏天存活，所以她的父母不顧自身安危的把她送到冬天去，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最終她在邊境被巡視的人發現。
她的皮膚有冬國人的特徵，雪白、晶瑩，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冬國的人人像她一樣，會在黑夜中隱隱發光。
因為沒有人見過那樣的孩子，於是大家決定合力建起一坐「城堡」，並且平均分攤責任，把她養大。
然後他們發現她的眼淚能讓結冰的土地開出花。

她是帶來改變的種子。是厭倦寒冬的他們的希望。
他們渴望遠古歌謠中縮敘述的，春天的到來，只有女孩的奶媽堅持春天會是他們的災禍。
謠言開始散布。

不過這些，她大概都不會知道了吧。

當年發現她的那個男人褪下看似防寒用，實則在內裡做足隔熱措施的外套和面罩，看著地上長出芽的青色心臟，綻出淺淺的笑。

『歡迎回家。』」

>>3
沾惹了糖汁的霜雪，既有糖的甜香，也有雪的冰寒，混雜飄散在空中，迷亂了眼前。

不見阿葵雅絲的影，唯從雪幕之後傳來話音，表明了聲音主人安然無事。

翠絲塔聞言撇了撇嘴，「真是矯情。」
父親大人企望他們完成遊戲，那麼他便去；他是為此誕生，為了成為父親大人的鍾愛。
阿葵雅絲豈能猜得父親大人的心意。

雪花消散，從中再次現出冰藍色人偶，步步趨近。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胡說！騙人騙人！」
他警戒著，下意識想後退，卻又覺得退開就輸了。都走到這一步了，怎麼能在這裡倒下，不可以，他才不要。
不要緊，阿葵雅絲還沒有要攻擊的跡象，他會反應過來的，沉住氣等待時機──手忽而被執起，他差一點就要縮回了。

前一刻還凝視著自己的冰藍色眸子，在重心不穩的瞬間黯淡，靜默闔上。翠絲塔勉強來得及用雙手接住阿葵雅絲，使力握住水晶的其中一手隱隱發燙。
他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只是看了看懷裡的人。他總是撒嬌著貼上阿葵雅絲的胸口抱緊，這興許是兩人頭一次位置對調。
攤開的掌中，薔薇聖母的光亮閃爍。霑輕輕巧巧落在旁邊，不一會兒，暖黃色光點化作更小的如同遙遠星辰的粒子，紛紛落落殆盡於他的掌心。

翠絲塔以下巴抵在阿葵雅絲肩膀，兩手環上對方背部，宛如回應那未完的擁抱。
「……雅雅，你好重噢。」
明明已經是空空如也、再也不會醒來的人偶。

冰藍色人偶被放到了茵茵綠草之中，偶爾清風徐徐。
一顆冰藍色硬糖置於人偶掌心。

自人偶們進入夢境之後，似乎有沒有過上太久的時間，說要跟著一道去的馬里舒就回來了。但這次它一點也不匆忙，很緩、很慢的，來到帕拉堤耶身邊。

它碰了碰帕拉堤耶翻閱書頁的手，又撞了撞他的小腿，接著往宅邸門口飄去，見青年沒有動作，它只是又碰了碰他，然後飄回宅邸的方向。『來這裡，堤耶。』馬里舒傳遞出訊息，之後便沒了聲音。



馬里舒發著光，帶領帕拉堤耶穿過漆黑的大廳爬上階梯，木板隨著他的步伐發出突兀的嘎嘎聲。他們上到二樓，人工精靈仍一言不發，平穩地飛向長廊深處，藉著穿過窗子撒落的月光，能看見那裏有扇半敞的房門。

距離那扇門一步之處，馬里舒終於不再向前，它再度傳遞訊息，然而這次劃破寂靜的是慕芙的聲音。
『堤耶。』人工精靈黃金色的光芒隨著話語閃爍。

『我既沒能找到娜塔莎，也沒能脫離宿命的桎梏，是唯二的缺憾。』

『但是，擁有與你一同度過的時光，我很滿足、很幸福。』

『我的故事寫下結局了，儘管它差強人意，但過程，我覺得很好，而且是越來越好。你覺得呢？』

聲音停止了。
在沉靜夜空的看顧下，金色的光逐漸黯淡，消融在空氣之中，見不到也摸不著。

>>@3>>@5
各色水晶相繼來到他身邊。

他和第十一人偶共有的回憶寥寥無幾，更多的是約定繫起的羈絆。承諾一經兌現，這段關係便到盡頭了。
翠絲塔聽著凡妮莎的解釋，一雙寶石紅的大眼眨呀眨地，直到屬於凡妮莎的水晶釋出，依稀聽見人偶脆弱的身軀崩解，最後一個音節沉寂，除了翠絲塔以外的姐妹都闔上了眼。

「什麼嘛，人家還沒當夠姐姐耶。」嘟噥著抱怨。
無法理解主動放棄的想法，他不去深究，即使不理解也無關緊要，分散的薔薇聖母終將合一。

翠絲塔呼出一口氣，鬆懈的腳步一時沒站穩，跌坐了下來。
這樣、就結束了……

命定的愛麗絲遊戲開始得猝然，如今距離終幕咫尺之遙。若非胸腔匯聚的薔薇聖母碎片滿溢熾熱，一齣齣爭奪展開得迅急，恍如夢而不甚真切。

他的手按上胸口安撫，深呼吸。再次站起後拍了拍裙襬，最後一次將目光停留在最晚出生的妹妹身上。
「晚安囉，凡妮莎。」
他將歪斜的禮帽喬正，留下一顆奶糖。

莓紅色光點越過粼粼湖面尋到另一對人偶，搖晃地飛向綿羊玩偶輕點，再降落到麥穗衣襟綁飾的蝴蝶結前，留下一塊橘片巧克力。接著來到奧爾加交疊的雙手之上，空中繞圈，落下了一小瓶金平糖，瓶口處綴了草綠色的緞帶。

「絲碧卡、奧爾加，晚安。」

遍尋不著另一名人偶，歌瑟耶帶著最後一塊糖回到翠絲塔身邊。
翠絲塔尋思後，面朝湖泊，將太妃糖使力扔了出去。
「喂，使者，這個拿給依妮德，不准私吞喔！還有跟他說：『雖然人家沒跟你說過幾句話，不過也祝你好夢，晚安唷。』」
只是轉交東西，應該會幫忙吧！

最後，他走到諾瑪莉身側蹲下，雙手捧頰嘆了長長一口氣，「結果沒有再說了呀。已經給過你兩顆糖，就不給了喔，我自己都要不夠吃了。」反正也見不到諾瑪莉吃糖的樣子了。

「諾瑪莉，晚安。」

感知到了什麼，他抬頭望去，一點一點的塵埃剝落，仔細一看，是天幕的碎片，細細小小的在空中就消失無蹤。有光亮自破碎的空隙間綻放。這邊的世界要崩毀了。

「歌瑟耶，再幫我一個忙。」

人工精靈回到最先落下糖的森林，替主人捎來話語：「納德斯大笨蛋，做噩夢最好了，晚安啦！」
說不給糖就不給，哼。

夢之門關閉的前一刻，他將詩詞藏進了最後一陣風中。

「所以，永別了，知更鳥。So Cock Robin, farewell.
當喪鐘為那可憐的知更鳥敲響，All the birds of the air Fell a-sighing and a-sobbing,
空中所有的鳥都悲嘆哭泣。」When they heard the bell toll For poor Cock Robin.

視野重新明亮了起來，回到書房了。
他急急跑向床邊確認，男人沒有外傷的跡象，氣息平穩，只是仍未睜開眼。

餘下兩枚不同色的薔薇聖母在一旁繞著轉圈。
他伸出手呼喚：「過來吧。」
碎片光亮沒入胸膛。

而後，幾個生疏的音節自男人喉中傳出，男人的眼皮微顫，總算回復意識醒轉。

父親大人喚了他──愛麗絲，父親大人如此喚他。

他抬起手，往男人臉上搧去一聲響亮的巴掌。

翠絲塔睜開眼的最初，幾位較早誕生的姐姐投來好奇的目光。姐姐們圍饒的中心是正父親大人。父親大人給予他事先取好的名字，唸著名字的嗓音和名字本身他都喜歡，很喜歡。

完成愛麗絲遊戲後，再也無法向其他姐妹撒嬌了。
薔薇聖母的水晶在他體內合而為一，沉甸甸的，滿含了人偶們的念想。
現在的他肯定再也不是翠絲塔了吧。

「父親大人，『愛麗絲』終於見到你了。」他握上男人的手回應。紛雜的情緒充塞，令他泫然欲泣。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不會動的人偶，你仍願意去愛嗎？
父親大人，請你用很多很多的愛來填滿我。
請你愛我。


我完整了嗎？


END：其名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