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塔先生，到了。」清脆的女聲取代了引擊的聲音，從剛泊好的車上走下的嬌小女性如月色的長髮引人眼球，碧藍色的眸子中沒甚麼波瀾，卻在打開後座的門後帶上了一絲無奈。

「科斯塔先生……」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銀髮女性聽着還坐在座位上的男人過於均勻的呼吸聲，明確了解到對裝睡的人還是保持平日的禮貌只會氣死自己。

「……王、子、殿、下，」一字一頓的話間她、艾格尼絲抬了抬頭確認近處無人，縱使她也明知這只是多此一舉。

狂王子是不是錯判形勢的，若附近還有旁人，他斷不會如此行動。

「您該還記得這是首領親自指派給殿下您的任務吧。」然而艾格尼絲依舊無法理解這人的行徑。

「……說真的，這種無聊的會議艾姬妳來參加如何？」說着不可能實現的話語，還在車上的淺金髮男人終究是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翠綠色的眸間盡是不耐，卻是沒繼續這無聊至極的抗議，乾脆地起身離了車。

「科斯塔先生，夢話請留到夢裏說。」看着男人關上車門後，艾格尼絲恢復了平日的口吻，雖則話的內容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縱然作為對方、喬瓦尼的部下時日不短，但艾格尼絲依舊如最初一般維持着昔日的禮儀。

當然不僅是因為習慣如此。

「……妳這幾天要留下。」倒是喬瓦尼皺眉看着人，思索了一下後，邊打開後車箱邊說。

「這和預定的不……」對於這突然的改動剛想開口，卻因看到兩只行李箱而閉了嘴，一瞬的呆怔後便接下了話：「好的，科斯塔先生。」

隨性而行和心思慎密同樣適用於喬瓦尼身上，即便艾格尼絲算是對方花費最多時間的下屬，然而依舊無法猜測出到底幾分真偽。

然而這是她昔日的要求，也是今天的作業。


「由讓妳來接我時就決定了。」看着因為慌張而冷了幾分面色的部下，喬瓦尼在把對方的行李交給人的同時笑着給了提示。

喬瓦尼自不可能有耐心慢慢教導，再說綜合情報和猜測結果的能力本就不是能簡單解釋的東西，因此他指點一二便是極限，剩下的都得艾格尼絲自行推測。

至於她能猜對多少，這就不是喬瓦尼在意的內容了。

「那回見。」拍的一聲關起了後車箱，喬瓦尼隨意地揮了揮手和人道別，便拿了行李去自己的房間。

雖則方才行為確有教導艾格尼絲的意思，但連續忙了一星期後又被抓來這種會議，喬瓦尼可着實是累了。

到底為甚麼要讓他來當這勞什子的委員？喬瓦尼打心底無法理解。

『喀——』
伴隨響聲，房內透進一道亮光。


論巴洛克音樂之翹楚，享協奏曲之王美名的安東尼奧·韋瓦第當屬其一；而論紅髮神父最為人稱道的作品，又莫過於第八號作品的前四首曲目——

也就是《四季》。

法布里奇奧直到走下車、見著噴水池裏被陽光曬得亮晃晃的石像，彷彿都還能感受到仲夏午後的驟雨雷鳴不絕於耳。只是踏過的地面乾燥如許，現在的節分也還不是仲夏。

興許湖畔的小木屋對從未去過卡布里島的遊客來說，堪稱極佳的借宿場所？幸好法布里奇奧選擇不否認這點，只可惜他此行與渡假談不上關係，頂多期望一下屋裏可以找到一小疊唱片和客房服務菜單，以免這兒的主人因逃漏稅不得不上法庭拋頭露面……當然是開玩笑的。


他在將鎖匙插上門哨旋轉之前，試圖讓幾名隨侍回自己的房間打理去。然未果。

他能聞到、戰爭前喧囂的氣味迴盪在男人的鼻尖，然他只是輕輕一笑，在推開車門後點燃一根菸，悠閒地抽起來。

「呼......」一縷青煙在停車場的一角冉冉升起，札卡羅一雙水綠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天邊。

夏日午後的太陽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炙熱的味道，混著香菸的臭氣、彷彿像要燒起來似的，但男人似乎豪不介意，或作為影的他更希望烈火燒得更猛一些，他便能更加壯大。

而此時他才注意到自家司機已經將行李整好，於是他隨手將菸熄滅、讓人也去整整自己的睡房後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男人即便在這充滿度假氣氛的度假村中也依然感受不到半分休閒的氣息，只見札卡羅掛起他招牌的微笑，將這一切都當作工作的一環，但或許旁人看不出他的戾氣，只能感受到他的優雅。

推開木屋的房門，令人舒心的味道撲鼻而來，他能斷定若是普通民眾一定會喜歡這個世外桃源，男人卻僅是放下裝行李的皮箱，四處檢查了會兒後便步出房間。

「去吃點東西吧，吃甚麼好呢......」札卡羅這麼喃喃自語道，並朝記憶中美式燒烤餐廳的位置走去。

1946年，戰爭的洪水卻遙遠得像是諾亞方舟的事。

羅德尼從他的坐駕中下車，四平八穩的北美款福特，有點年分、不怎麼高級，整體而言簡直平凡過了頭。車蓋上留有幾道白色刮痕，擋風玻璃也才換新，好像曾經撞過什麼東西或人。

青年笑容滿面、神采飛揚，身上好像沒有半點期待的衝突或齟齬，淺金色的髮絲在陽光底下瑩白似雪。羅德尼昂首望向明媚晴朗的六月天空，笑容又樣得更開了，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朝渡假村的服務處走去。

『早安，羅德尼。』
與他錯身而過的家庭成員這麼招呼，所有人見到青年時都會與他攀談，有些帶著熱情、有些則帶著熱情的鄙夷。他是盧科塞的幹部，貨真價實，理應尊重──但他畢竟才二十二歲，無論作為幹部或作為人的資歷都還太淺，所有人都在假裝看不見這個事實，不過也充其量是假裝。

「早安，您好，一切順心。」
他真正想說的是：萬物通膨、修辭皆死。在這樣一個貧窮反語且相互拉扯的年代，脹大虛偽的話語彷彿僅賸的貨幣，輕輕一掰就會應聲斷裂。

有個遊客撞了羅德尼，害他的西服沾上了咖啡。

>>5

『哎呀，抱歉，這個擦一擦就會掉了吧，哈哈！』
穿短褲的年輕男人曬得很黑，他手裡的免費紙杯躺在地上，裏頭的咖啡灑滿羅德尼的襯衫西服。

命運女神沒有說話，繼續紡著綿長的紗線。

『要不然多少錢？來，我賠你。反正看起來也只是便宜貨！』

美麗的東西，是有罪的，沉默的東西，也是有罪的，女賢者在某世紀的預言，言猶在耳：時代倉促，已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羅德尼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接著緩緩掏出手帕，拿起包裹其中的金屬刀叉。就在下個瞬間，青年猛地欺上前，銀器颯然刺去，在男遊客的臉上留下幾個血窟窿。他的持刀之手掙脫開，狠狠揮下、扭轉、再次劈落，幾乎要把男遊客的眼珠都戳穿。

「去你狗娘養的豬雜種……走路要看路懂不懂啊！」
那人倒地不起，躺在乾燥的沙地上痛苦掙扎，最後被羅德尼身後的手下抬走，不曉得去往何方。

青年的雙手被鮮血染得黏稠，他看著該死的晴朗天空，心想他說得沒錯──這套西裝確實是便宜貨。

>>3

卡布里島的天藍，海更藍。這天也是個晴朗的日子，興致來潮的法布里奇奧於是搬了張桌子，邀微鹹的海風作陪，拾起刀叉在棧板船上享用他的香煎小牛肉佐時蔬。

他的老友卡洛就站在一旁，抱著一把M1A1看着他吃。空氣裏瀰漫著慵懶的旋律。

不過一會兒，隨著爆炸的巨響，餐桌旁忽然竄起一道幾層樓高的水柱，鹹水和彈殼嘩啦啦地打在棧板上。幸好船和午餐都沒事，卡洛隨即抱起槍管，朝後頭那些買家派來的打手掃射。至於法布里奇奧？當然是繼續品嚐他的午餐。

可惜正當他準備叉下最後一塊牛肉時，流彈還是射穿了玻璃杯，害得艷紅如血的酒液濺了他那訂做的絲製西裝滿身……


……然後法布里奇奧便發現自己應該是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西裝和不到一哩外的那家義大利餐館的菜單。

雖然很可惜地這裡並沒有送餐的客房服務，但正巧，他也沒有直到會議前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興趣。索性起身稍事盥洗更衣，和門外的家族成員打過照面後，便向著有人的地方走去。

>>7

男人兩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踏著輕快的步伐向著目的地前進，圍在脖上的長圍巾和深色大衣的衣襬隨著風輕輕飄蕩，恰好襯托了這頭猛獸的威風。

然就在前往燒烤餐廳的路上，札卡羅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使得他忍不住偏離了預定的路線往對方走去。

「哎呀、真巧！這不是莫雷蒂先生麼？下午好啊。」男人笑著張開雙臂說道，乍看之下熱情、但或許兩人都清楚這只是場面話吧，即便他看起來像是要給對方一個擁抱，那也僅僅是他刻意設計的錯覺罷了。

「先生這是要去哪呢？說不定我倆能同行？」札卡羅笑著問道，即便雙方的家族並不是那麼友好，但想想也並非如此對立，他、札卡羅·甘比諾倒是不怎麼介意多交個朋友。

畢竟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對吧。

>>8

有些人說義大利人嘴刁——這種說法並不盡然正確，他們只不過是喜歡怎樣的食物就該有怎樣的味道。像是麵包就該有麵包的味道，蔬菜就該有蔬菜的甜、海鮮就該有海鮮的美，不適合的就別勉強搭在一起，料理不僅是文化，更是填飽生活的基礎。

換句話說：會被義大利人嫌棄的，那根本不叫做食物。

至於「美式料理有沒有資格被稱作一種料理形式？」這也是一道為世人爭執許久的辯題。由於正論反論各有道理，實際上定奪的權利也就落在了各路饕客手上……前提是有一點必要澄清：

「哼嗯——偶爾嚐嚐垃圾食物也不賴，」那就是美味與否與此無關。「你也這樣認為吧？甘比諾先生。」他不確定札卡羅是否明知故問，畢竟這個時間點的這個方向，目標也只得是位於休閒館二樓的那間餐廳了。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曼加諾家素有黑獅稱號之人的邀擁，但也沒有薄待了對方，禮貌性地抬手表示致意、也表示對於同行的默認。

清晨時分，深黑色的Cadillac V-16在湖畔停下，開門走出的男人以手勢拒絕了欲下車隨行的司機，獨自一人提著足足有膝蓋高的沉重木箱目送座車駛離，直到車燈消失在視線中才轉身往一旁的木屋走去。

一進門卸下行李，他先是花了點時間將整個空間檢查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監控設備或隱藏空間，隨後打開那沉重的木箱，又將門鎖替換成自己帶來的機械鎖，這才開始整頓行李。
費德里哥自箱中取出僅有的幾套衣物和簡單的日用品擺放妥當，隨後直接蓋上了木箱，推入床底。

他透過窗，看著戶外的湖光美景，纖長的指尖劃過桌面，在木質的平面上輕敲了兩下。
時間還早得很。
男人輕呼出一口氣，索性再次打開了剛被他收起的行李，將裡頭滿載的槍枝一一取出拆解，清理保養後再放回原位。
手邊快速而熟練的動作著，費德里哥一邊整理起自己的思緒。最近家族間確實不太安穩，但特地安排自己出席這樣的會議，想必有什麼特別用意。
那些檯面下的角力與算計向來不是他的長處，灰背隼一向只聽令行事，不會去考慮更多。
這場合反而更適合那位成天在爾虞我詐中打滾的尊貴殿下。

想起一段時間沒見的人，他平靜的臉上不自覺勾起一絲柔和的笑意。
既然自己都被特地派來了，他自然也不會缺席吧。

>>10

不論是出於工作性質抑或是個人意願，喬瓦尼也不會讓誰隨行，該做的事他早就安排好，若真有必要他再去找人便是。

於他而言有誰會來自然是早就知曉，因此他僅只是簡單地放好了行李，便帶上隨身物品離開了木屋，然後輕車熟路似的繞了個彎到另一間屋子前敲了敲門。

不論過去多久他還是覺得換鎖實在是過當舉動，但對方喜歡就好。

「費迪，好久不見。」待得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喬瓦尼揚揚手算是招呼，邊走進屋子邊把才半個月不見的時間說成是許久。

反正事實本就是任他捏造，只要他樂意。

反手帶上門後喬瓦尼早知機械鎖會自動鎖好，因此也不多言便徑直拉過了人，手上微一使力稍稍拉低了對方便吻了上去。

他對這次的加班委實是不滿得很，要不是知道對方會來，他或許真做得出失蹤一下讓旁人代他參加會議。
就只是死了個人，還不是他家族的，憑甚麼要浪費他的時間來開這無聊至極的會議，討論出一個不知是誰想要的結果？

真相從來不曾存在，有的僅只是為達成目的而生的理由謊言，還有為求認可的調查鬧劇。
不然這世上又那有甚麼完美犯罪。

「我累了。」一吻既終，大型貓科動物偏頭蹭上對方頸邊，口氣盡是懶散和毫無掩飾的不滿，言下之意自然是他想直接把明天的會議給翹了。

即便雙方都明知這不可能，但若是費德里哥答應，喬瓦尼倒是真做得出不到場這事。

解釋甚麼的簡單得很。

>>11
早在喬瓦尼敲門前，費德里哥就透過腳步聲和窗外隱約閃過的人影判斷出了來人的身分，對於開門後那二話不說的吻倒也不大意外。
喬瓦尼對此行的不滿完全表現在言行間，讓他不禁莞爾，抬手順了順對方的髮。
這不完全是隻撒嬌的貓嗎？哪裡還有一點道上所傳的狠戾殘虐。

「累了就睡會吧，離開會時間還早。」
完全沒有意會到喬瓦尼的言下之意，費德里哥只是讓開了路讓人方便往床的方向走。
「你先休息，我出去走走。」

在人補眠時整理槍枝未免太擾人清夢，費德里哥想著，決定外出確認一下此處的環境。

>>12

「那、費迪來陪我睡？」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喬瓦尼倒沒有絲毫停頓，他早已習慣了男朋友和他預想不一的反應，而順理成章地把話給接了下去。

習慣會麻痹危機感，於他們而言最是致命，然而若是這一切都抵不過一刻安寧，那喬瓦尼從不是與自己為難的人。

不如說，若那天真的死在對方手上，那於他而言倒也不是壞事。

「都這麼久沒見了，費迪都不想我啊？」拉着對方的手也不鬆開，任性的狂王子皺了皺眉刻意擺出一副不滿的態度，倒是鮮有地繼續一時興起的胡話。

大概着實是累了吧。

>>13

要掙脫喬瓦尼的手並不難，費德里哥卻沒有任何動作，放任對方用一種趨近於耍賴的方式限制自己的動作。
對於一起睡的提議費德里哥沒有回答的打算，先不提自己休息充分不需要更多睡眠，說到底他根本就不認為喬瓦尼這提案是認真的。

不過後面的提問就問倒他了。
與問題相對應的詞有想念、渴求、寂寞……
不管過了幾年，他始終不太適應這些抽象的情緒。

「……剛才有想到你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