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 1766 ✝ 夜訪倫敦 》
 | 【自】 放浪者 唐明摩擦在石磚路的尖頭靴，不知不覺已來到河堤邊。 唐明摘了些野莓果腹，本想分給唐玦，卻被擺手婉拒。 他捧著莓果蹦上石橋，又倏地跳入水中濕了一身，鞋底的泥濘暈沉進河底。他裝作沒發現濺上唐玦的水花與對方緊鎖的眉頭，讓身子在不及半身的水中左擺右晃，樂得嘻嘻哈哈。 「當心著涼了。」即使如此，唐玦仍然出聲關心他道。 滿天星月像是全倒進了觸手可及的小溪河中，唐明伸手攪散四周，漣漪波波退去，裡頭竟半點照不出他的身影。 聞言他點點頭，一躍回到了唐玦身旁，一屁股在草皮上席地而坐。夏夜晚風吹得人身子微涼，唐玦解下曼特爾給他蓋上，同樣在一旁坐下。 感受到輕柔的布料觸感貼上，唐明愣了愣，沒有動作。 「為什麼想死？」 這句話問得突然，唐玦凝視著他也是怔愣，好一陣子才找回了聲音，「你讓我想想如何說……」他躊躇了半會兒，才決定從頭說起。 唐玦娓娓道來他的過去。 在他的國家，朝廷高位當中由幾家血族把持一直是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血族為了保持血統純正，一直實行的是近親婚姻。然而唐玦的母親愛上了一名人類，不顧族人反對，毅然決然嫁入普通臣子之家。那之後，她被斷絕關係，族人也在不久後辭官，舉家回鄉，從此銷聲匿跡。 唐玦是她母親的唯一一名小孩，也是這個家的長子。他之下還有一對弟妹，妹妹早夭，弟弟平安茁長成人，同樣當了官，正值壯年時病逝。 他身為長子，卻見不得光，在家中並無實權，關於他的流言蜚語多少也在外頭傳開。父親在他逢上適婚年齡後，好不容易替他談了一樁婚事，對象同樣是名官家兒女，看似門當戶對，可惜體弱多病，嫁入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他們之間連情感都來不及培養。 隨著季節更迭，光陰的推移終於讓人看出了他們母子的與眾不同。 唐玦的父親抵不過歲月折騰，先走了一步，不想他母親緊跟其後，以早就備好的銀製匕首自盡。 ──我這一世許給你父親，便再無遺憾。 他母親於臨終前這般說道，姑娘的容顏幸福得如花似月。唐玦強忍諸多不捨，在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後，才允許眼眥中打轉的淚水決堤，哭得涕泗縱橫，連男人的自尊都不要了。 自此，世上再無他的至親。 他走出家門，流連於鄉野城鎮間，走遍一寸一土，直到大唐最後一位皇帝被逼禪位；家沒了，國也沒了，唐玦心如死灰，離開故土遠走天涯，最終在那夜遇上唐明，卻始終沒能一死。 他拎出繫在頸間的紅繩，摸上一端缺了口的玉玦，鼻頭發酸道：「我聽人說，一個人真正死去，是在他的名被人最後一次提起之時。好幾次我都想隨我父母而去，可我怎麼能？我是個懦夫。」 「家父家母很疼我，然而兄弟不睦，是他們最大的牽掛。猶記得，舍弟臨終前，我曾在更深人靜時前去探訪，卻從他醒轉的眼中看出厭惡。年近不惑的他添了些倦容，以及我所沒有的蒼老。他看我的眼神彷彿是在看一個怪物。」唐玦的語調多了幾分悲痛。 他摩娑玉玦的姆指加重了力道，「唐玦的玦，是玉玦的玦，有訣別之意。這塊玉據說由祖父贈與，我的名字也由他起，而那之後他便與我母親斷絕了關係，母家的人我一次也沒見過。留著這塊玉，是希望能在尋回他們時作為信物。我也試過尋找血族的國土，可我只是個半調子的血族，少了人引導怎麼可能找到？」抿了抿唇自嘲道：「他們早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傻？」他想故作輕鬆一笑置之，卻發覺這比自己想得艱難許多。 唐明難得不發一語，在唐玦訴說的這段時間一次也沒打斷。末了，他把身上的曼特爾重新蓋給唐玦，朝後一倒，大字型躺上草地。 「唐玦。」他唸得很輕，掌握不好異國語言的發音，卻還是讓這一聲輕喚落入了名字主人的心中。 「我跟你去旅行吧。路上你可以教我你們的語言，帶我見你見過的景色，我還想看看你的國家，帶我去吧。」他對上唐玦錯愕的黑眸，沒有半點調笑。 「你這是──」唐玦搞不懂，說了這麼多怎麼就得到這種結論，疑問卻來不及說完就被唐明搶著道：「我是認真的。」 唐明忽然漾開一抹弧度，「你不是不想要我殺人？那你得要把我看緊點，還要提供我血喝，這樣我就能答應你不殺。」 他捏爛手中莓果，汁液把指頭染得熟紅，抹上唐玦的薄唇，笑道：「這樣我們就一樣了。」 「正好，我一直想要個兄弟。」 最後一句被風吹得幾要飛起，卻始終緊緊鎖住了他們的命運。 (-12) 2016/10/06 (四) 約 03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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