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 1766 ✝ 夜訪倫敦 》
 | 【自】 放浪者 唐明1219年，愛丁堡。 這時的「唐明」還不是「唐明」。 驟雨沖淡了血的氣息。 血液，生命之源，血族的食糧。 那股甜膩的腥味讓唐明興奮得不由自主，他放肆地啜飲自人類喉間傾洩而出的腥紅。 他喜歡一口咬上喉部，即刻的致命與急湧的液體，人類連一聲淒慘哀嚎都發不出。少了噪音干擾，他能夠盡情浸淫在大快朵頤的舒暢中。 身下人面目猙獰，無力垂下的手落在血泊中短暫抽搐，比鄰的另幾具屍身已然開始失溫。 屋內無一人倖免。 風雨敲打在木屋上，節奏足夠助興，同時亦掩蓋了一些聲響，包括不屬於他的腳步聲──不過那畢竟是對一般人而言，這點程度可逃不過他靈敏的耳朵，尤其狩獵中的他感官更被放大了數倍。 伴隨著短促的「吱呀」一聲開門聲，少年的聲音響起：「快替我升火，雨來得太突然……」未完成的語句表明了對方的難以置信。 人類的肉眼暫時還不能很好適應，一片漆黑之中，勉強能藉自然光看出大至輪廓，本無法立刻判斷場面，可少年看到了，黑暗中一對銳利的鮮紅。直覺告訴他多看一秒都足以致命，他想轉身，卻止不住身體打顫，幾個破碎音節哽在喉間。而後他漸漸明白了映入眼中的畫面，淚水不受控地淌下，最終發出了微弱的幾聲嗚噎。 唐明看著漏網之魚，他對男子的身份沒興趣，但這不妨礙享受狩獵的愉悅。 就在他起身將向前撲去之際，一隻手搭上了他的上臂。 「……放過他吧。」哀求大過命令的語調。 估計出聲者不曾想過如此簡單就能停下唐明的殘殺行為，唐明轉向身後，明顯地感覺到上臂傳來的一震。 唐明是知道身後還有一名「客人」的，這名「客人」今晚跟蹤了他有段時間，他也知道以對方的力量全然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不過他稍微有那麼一點，對這個「人」感興趣，於是就也放任對方。想不到會在這時出面制止他。 那人的樣貌更是出乎唐明意料。柔和的五官不如自己的立體，長髮束在後頭，應當是名成年男性，卻沒有符合年紀的健壯身板，於唐明而言，男人的第一眼是那麼嬌小柔弱。 男人卻比他想得要大膽。明明害怕著，可他竟當著唐明的面示意少年盡速離去。 唐明顯然覺得這名自己送上門的不速之客更有趣，也不管後頭少年逃開得多狼狽，隻手掐上男人脖頸，強押在地上加大手勁，欣賞對方因血液充腦的不適而擰眉，然而僅只如此。等不到男人的反抗，唐明有些掃興，懨懨地道：「放跑我的獵物，你要代替他？」 他感覺到男人又是輕微一動。跟蹤他的這段時間，想必男人已將他對待獵物的方式看得一清二楚，即使被巨大恐懼籠罩心頭，男人也不哭不鬧，闔上的眼睫微微震顫。 這時唐明也看出來了──男人是一心求死。 於是他鬆手的那瞬間，一口咬上男人。 溫熱的血自傷口湧出，一股有別於唐明至今襲擊對象的鮮明特別撲鼻，也不同於他族人的高貴血脈。他飲了幾口後，舌尖舔弄起咬痕周遭。 男人在吃痛中睜開緊閉的眼，「為什麼……？」沙啞聲充斥著挫敗。 唐明撐起俯臥的上身，用手背抹去臉上污痕，坐在男人身上反問：「憑什麼要我遂了你的心願？」笑得狡黠，露出他尖銳的犬齒。 沒得到預想的結局，原先緊繃的身體開始放鬆，男人大口大口吸吐著，眉頭卻依舊深鎖，臉色不很好看。 「為什麼跟蹤我？」唐明雙手抱胸，自上而下俯視這張特別的面孔。 除了特別他想不到其他形容詞，儘管活了幾百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相貌。 良久的沉默迴盪在兩人之間，大雨不知在何時停了，四周出奇的靜。 唐明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出聲道：「不回答我就去找剛剛那人類玩了。」雖然他完全沒有這個念頭，太麻煩了，但嚇嚇眼前的男人還是相當管用。 男人渙散的目光在聽聞這句話後多出了明顯的驚慌，他緊盯著唐明，深怕晚了一步唐明便要付諸行動，掙扎著吐出尚未整理好的字句：「我……不是……我沒有惡意。」 像是謹慎選擇用字一般，男人慢慢交代原因：「我從你身上聞到很強烈的血腥味。觀察了一陣子，猜想你應是要去殺人，若是為了生存，傷害人類是無可避免的，可若是為了玩樂而殘殺無辜……」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我希望能阻止你。」 愣了愣，反應過來的唐明忽地捧腹大笑，男人痛苦地閉上眼，眉間的紋路又加深幾道。 阻止？這傢伙要阻止我？ 他笑得眼淚都流出幾滴，緩過勁來才又問：「那你怎麼不在一開始就阻止我？」不等男人回答便接著道：「因為你害怕了，退縮了。嘻嘻，我猜對了吧？」 有哪個弱者不會臣服在力量之前？他又哈哈幾聲，像個孩童般毫不保留地笑得開懷。 「但是你在最後又願意挺身而出了，為什麼？」他挑起男人的下顎，貼近對方的異國臉孔。 其實長得不差嘛。 男人表情扭曲，緊咬著下唇，呼吸再度變得短淺而不規則，內心幾般掙扎終究脫口輕聲道：「他讓我想起我的家人……」 男人眼裡充滿哀傷，唐明卻茫然了。 這個裡由真是意外的……無趣。 他無法讀懂男人悲傷的根源，也許這就是他與弱者的區別，他想。 他從沒失去過什麼。 放開男人的下顎，唐明換了個姿勢，一手撐上膝，托起歪向一邊的頭，另隻手的食指伸向方才的咬痕，漫不經心地畫弄起復又滲出的液體。 鼻腔間發出難以捉摸的一道哼聲，眉目低垂，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語調比起方才的調笑冷了幾分。 肩頸的痛覺開始轉變為麻木，唐明的觸摸像是隔了一層布，甚至有了麻癢的錯覺，男人有些分神，而突來的問句使他為之一愣。 這次唐明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眼，那顏色深邃黑沉，就是月光也照不進最深處。 他像個求知慾旺盛的孩子繼續道：「你很古怪。你有血族的味道，身上的人類味道卻更濃，可又不是眷屬。你是什麼？」 男人與唐明對望，他從語氣中感受不到冒犯，早先的嗜殺之紅早已不知所蹤。他看出了他眼裡的澄淨，一時竟移不開眼。 「我是……半個血族。」男人答道。 (-34) 2016/09/30 (五) 約 22 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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