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beria Сибирь

時間的流逝停止了。

無論是翻閱世上已知典籍，或探訪許多以血為主食的生命，皆是在重複一個自古以來的哲學命題：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又為何繼續存在。

自詡救贖的天使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降臨，並總是滿月之時親自遞血予他。血液如何自天使的身體流淌而出？祂也似世間凡物會受傷嗎？像是那些不倚靠維生系統便不得存活的患者，天使是獨居在西伯利亞的黑暗生物唯一能攝取鮮血的來源，他已經近二十年沒有狩獵。

若言救贖，何以來得如此之晚？即使是求告也非這個生物的本意，實是誤打誤撞喚來的天使，那雙冰封的眼眸沒有平安喜樂，只有存在本身，無風無晴。

千年的獵食習慣早已成為本能，就像咬下一顆葡萄，除了對其本身的滋味，不會衍生其他。

本能地憶起雙唇貼在皮膚上的溫暖觸感、渴望汲取尖牙刺破皮層時鮮血泌出的甘甜香氣，而如今竭盡壓抑慾望，是天使喚醒他八成已經死透的人性，還是希求能與天使再見上一面？黑暗生物不可能在能力上勝過天使，否則天使復歸天國時難保聖潔。

主啊，赦免罪人吧——暗影裡裝腔作勢地自語，接著彷彿用盡生命地狂笑，抑制不了顫抖，疼痛脹滿胸腔，最後那些寶血被嘔了乾淨，還依然笑著。勉強抬起頭看向窗外，天要破曉，但不會有陽光。好了，現在像個無人憐憫的可悲生物一樣蜷縮在地，闔上眼沈沈睡去吧。


If we can be found
We sure can get lost
Through all the madness of falling in love
If we're truly lost
I don't want to be found
Here dying alone


月是彎的。貧血使前路晦暗不清，必須去殺一些諸如鹿的大型哺乳類，否則⋯⋯否則怎樣，會死的話就好了。

針葉林慣常有的細碎風聲能助獵人判斷獵物方位，然而極其弔詭，這裡像是一個死地，月光也透不進來，更別說是野生動物的氣味。

冷。極冷。千百年來再無從體會的寒意滲進百骸，終於單膝屈地，無法呼吸，有力在壓制般挺不起身，使盡要將頸骨折斷的氣力抬首，獸蹄映入眼底，然而不見野獸，一陣黑霧團起後散去，一雙幾乎沒有眼白的瞳仁凝著生物。惡魔。總算在有生之年見識到更加黑暗的存在，不像自身，是受累墮落至此。牠有純然的惡。

「你要什麼？」生物問。

「你。」惡魔漆黑雙目驀地圓瞠，數秒後，風開始呼嘯，颳得耳疼。那是惡魔的訕笑，笑這一個卑微但美麗的可悲生物，「本應進入天國的你。」

不，不想再到誰的身邊去。也許惡魔一直暗地觀察著吧。月光下渾濁的慾望被牠窺去，牠守株待兔，挑選一個好的時間趁虛而入。

「是嗎，不想啊。」惡魔輕柔地捧起生物的頭，愛憐地盯著那兩窪血潭，絕望的人是不會有所眷戀的，牠不喜歡絕望的靈魂，但眼前這個生物還未絕望，何況沒有靈魂，「那麼我建議你還是去打仗別去愛了。因為在戰爭裡不是死便是活。但是在愛裡，你既死不了也活不好。」

「那與現在有什麼區別？」

「沒有。」惡魔笑答，「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