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在蘭世準備接起的那一刻掛斷了。

手機螢幕上顯示出一串不認識的號碼。不是同事打的嗎？他回撥過去，但響了不到三秒鐘就被切斷。

也許對方發現自己撥錯號碼，所以索性直接按下拒絕接聽？蘭世猜想，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喂？」接通了，傳來雜音，無人答應。他又說：「聽得見嗎？我是卯木，請問你是？」

依然無人答應。是惡作劇電話？假期中無聊的人總是特別多。蘭世想掛斷了，今夜的他幾乎沒有多餘耐心承受更多的惡意。又擔憂確實是緊急事件，他還是沉下情緒，走到比較安靜的角落，又問了一回同樣的問題。

電話那端隱隱約約傳來很輕、很細微的聲響。仔細聽，像是誰在啜泣著。一個微渺的可能性閃過他心中。

「是蘭子嗎？」

嚶嚶啜泣旋即變成不遮掩的哭聲。他答對了。

「蘭子，聽得見嗎？我是哥哥。」這或許是蘭世第一次向蘭子以兄長的身分自稱，但在此刻，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妳在家裡嗎？發生什麼事了？」

似乎因為電話這頭的蘭世察知了身分，電話那端的蘭子鬆懈下來，放肆地大哭。

「……來救我。」



確認電話為蘭子所打來的，有那麼短短幾秒鐘，蘭世想過，假如蘭子不幸捲入了什麼案件，接下來是否選擇報警比較妥當。得知蘭子還在家中，他鬆了一口氣。叮囑幾次先在室內等著，他很快就到。

穿梭在市區車流中蘭世才想到，既然是與蘭子有關的事，應該先向母親報備才是。再怎麼說都輪不到他插手。但這個想法在見到蘭子時立刻就打消了。

距離上次在料理亭見面只過了幾天。那時候無精打采的蘭子，尚能夠提起力氣嘶聲與母親辯駁，此刻整個人懨懨欲睡的樣子，踏著不穩的步伐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嬌小身軀讓羽絨厚夾克包得很緊，不知道有沒有受傷。眼睛紅紅腫腫的，看起來是哭累了。

見到人了，但蘭世沒想到下一步要怎麼做。過去十多年來，時間之流在他們兄妹之間鑄造一道深邃鴻溝，他對蘭子的事情一點也不了解，對於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導致蘭子的情緒崩落毫無頭緒。是課業壓力？還是人際關係？該說什麼話才是對的？才能順利傳達他的關心？

他們的母親在這起事件中扮演什麼角色？由他來介入是妥當的嗎？

蘭子躊躇不安，看來也拿不定主意。光杵在原地不是辦法，於是他將機車發動，呼喚蘭子坐上後座。

重型機車在市區街道上徘徊。節日的關係，今日即使夜深了仍然見得到人群。哪一條岔路上人車較少，蘭世就往哪個方向轉彎。整路上蘭子沒有詢問目的地。

最後，他們來到位在海濱的公園。

蘭世在自動販賣機投了兩罐熱飲，遞一罐給坐在長椅上頻頻打盹的蘭子。

蘭子捧著熱呼呼的鐵鋁罐，輕聲說：「抱歉……」

「這個時候該說謝謝吧。」蘭世苦笑。他不禁因為那聲抱歉想起綾乃的事了，不是蘭子的錯。

「唔、嗯……謝謝。」怔愣幾秒，蘭子搖了搖頭又說：「不、是要抱歉才對。」

「為什麼感到抱歉？」

「欸、因為我……一定是、打擾到你了。」

「別多想。」

因為蘭子這通電話，蘭世不需要從敗陣的處境中落荒而逃，還能維持基本尊嚴從未婚妻的居所離開。

包括幾日前料理亭中與母親對峙，都是他這個不善言的哥哥該表達感謝才對。

「妳說了什麼嗎？」

喃喃自語被聽見了，蘭子嚇了一跳。

「我說、我……沒想過你會接電話……」囁嚅著說，「也沒想過你真的會來……」

都接到求救訊號了，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蘭子顧忌的應當是他們完全說不上親近的兄妹關係。這一點蘭世明白，也很在意。

或者該這麼問，就算是親哥哥，兄妹二人十多年來幾乎沒有交流，是什麼原因促使蘭子撥電話向他尋求援助？

然後再深入一點想，也許蘭子的處境已逼得她慌不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