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 盡頭的月光
 | 【自】 百華 鷺澤楓01、 滿束花朵從懷裡墜落的瞬間，鷺澤楓現在都還記得那個感覺。 庭院裡長著花、長著非常非常大的花。天方濛濛亮，花瓣上的露水濃稠如蜜，渾是妖異的光澤，卻又平靜到讓人以為是夢。太奇怪了，鷺澤楓走到花旁蹲身查看時心想，太奇怪了。他把掌心放在那底下被朝露濡濕的、再熟悉不過的——他的母親的胸口上時，不由得想，真是太奇怪了。昨夜的母親，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明明盤點著花坊庫存、和顧客聊天、看著他笑，為什麼現在心跳就停止了？為什麼人會長出花？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月華是真的？ 於此之前，關於月華、月塚的一切，在他聽來至多只是茶餘飯後用以閒聊的鄉野傳說、罕發的社會案件。大家都說，那是藉由燃燒他人靈魂，實現自己願望的怪物們。故事賞析的角度而言，楓自認並無資格去評判那些月華的生活。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相應的利益，以及相應的苦楚，商業貿易的角度如是、生與死間每分每秒度過的光陰亦如是。無數個體的利益與苦楚糾纏，是以人們踐踏彼此，無人倖免地互相傷害去往上爬。儘管踐踏也分輕重，楓討厭過於殘忍和明目張膽的做法。因此月華是該敬而遠之的存在。剝奪他人生命與幸福的同時，就已不能單就簡單的利益取捨概括。 微風吹來時，巨大的花瓣與葉子隨之起舞。清晨的街道非常寧靜，彷彿只剩他，還有花朵、還有母親。楓蹲在那裡，盯著他母親的扭曲面容許久許久，倏地站起身，無視於隨之而來的眼前一黑和腳步虛浮，逕直奔出家門。 他繞過圍牆，來到家後——那兒的小空地。他家本就偏僻，空地更是平常根本不會有人在附近的地方。楓聽見窸窣的聲音，極輕極小。對了，傳聞是這麼說的，月華勢必會來回收信物。要踏進空地時，一道身影擦過他往外頭跑去，突然得他沒能看清。楓立刻轉身去追。 原本就體力差，再加上穿了不適合跑步的鞋子，那個身影雖然跑得也非特別快，但無論如何就是追不到。步伐顛簸，眼看已經要來到小路，那裡是更不會有人的了，連連的大喊都沒有用。楓咬著牙，感受自己肺裡的空氣都要被榨乾，在酸澀翻攪的呼吸中，他用盡全力爆出吼叫。 「都殺了我母親，為什麼不也殺了我啊！」 話音方落，他腳下便一拐，硬生生撲在泥土和石頭夾雜的地上。掙扎著起身，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哭了，他跪在地上，不嫌髒地用手背抹掉淚水。朦朧的視野間楓抬頭，正要繼續追趕時，卻發現那個月華已經停下腳步，站著背對他。 是出於同情才停下來的嗎？又或者確保這附近沒有人會過來，於是決定殺自己滅口？楓腦中混亂得想不出答案，也暫時沒有餘裕說話，只是一直喘著。那月華立在那裡幾秒，半晌，楓聽見輕聲細語的一句話。 「……因為有錯的不是你。」 「什麼？」 那月華微微側過頭來。在馬尾沒有束到的、長長的鬢髮間，是張少年顏面。 「你是無辜的，所以我不殺你。」 楓完全不理解那名月華在說什麼。對方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十七、八歲，嗓音有變聲期遲來的沙啞。他跪在地上愣神好一會，再開口時聲音乾乾的。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接著又喊出聲，「說什麼無辜的……你——」 「不要動，我那邊有人知道我來這裡。」月華聽不出情緒的一句話，令楓止住了正要撲過去的動作，「我沒有平安回去的話，你們全家都會死。」 楓停下動作，維持跪姿僵在那兒。他家除了母親和他，還有不常回家的父親、弟妹，都還活著，不能死。情緒再度激動的關係，眼前又變得模糊了。他雙手死死抓住裙擺，覺得世界天旋地轉。 「什麼無辜的……你是月華吧？你們月華不都是這樣嗎？」不敢動作也無法動作，楓發覺自己對於什麼都無能為力，「因為要實現自己的願望所以殺人，良心不會不安嗎？事到如今還說什麼、還說什麼……無辜，你算什麼？偽善、偽善又噁心到了極點——我——」 膝蓋很疼，手臂和臉上也都碰傷了。楓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的狂怒和痛苦結合，促使他一遍又一遍在哽咽間，對那名月華嘶吼不堪入耳的辱罵和指責。他並非不能理解對方為什麼這樣做，終歸一切的利益與苦楚交織，而自己正好處在被踐踏的位置。可情感上他無法接受，僅僅是任何理論的事物，實際發生了總會相差甚遠。他怎麼可能理性對待？楓不想，也做不到。 但那名月華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任何反駁。只是表情被漸盛的陽光覆蓋，眩目得使人看不清。楓罵完一段，抽抽噎噎喘著氣，用力擦去臉頰的淚水。 「你說話啊！」 接著他聽見有聲音囁嚅著從月華唇邊傳來。不清楚。楓還沒接話，月華就像是反覆叨念般，又重複了一次。音量依舊很小，不過可以捕捉到。 「……有辦法可以讓你的母親復活。」 「什麼？」 楓第二次對月華提出無法理解的質疑。像是猶豫過許久的樣子，那月華終究轉過身來整個面對他。 四下無人，楓看見月華迴避的目光，埋在朝顏色的身影裡，彷彿下定了什麼連自己都沒把握的決心。 「你……聽過，月華會嗎？」 (-146) 2018/10/03 (三) 04: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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