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數也數不清的年頭，再深刻的記憶也會逐漸淡忘，只是這鄰近死亡的感覺，回歸天地的熟悉，勾起了遠古的回憶。

數千年前，帝鴻還只是一隻初出茅廬的妖物，牠誕生那天毀滅了整座山頭，蔓延的黑氣腐蝕一切生靈，成為牠為世間帶來的第一場劫難。牠的形貌也甚為怪異，四不像的軀體長著四隻羽翅，生而無面。
雖無目無耳，天地也不絕牠生路，帝鴻依舊能視能聞，唯獨無口能言。牠在空無一物的山頭待得膩了，於是踏出了自己死寂的地盤。然而帝鴻所到之處，生靈塗炭，牠發現不論自己行到哪處，都一樣是空無一物。
很快地，帝鴻不僅在書冊上搏了個凶獸之名，眾人惡之懼之，無人不欲殺之後快。


帝鴻累了。對一成不變的結果累了，對逃亡感到累了。牠彎下六隻腳，在一片枯枝爛葉的平地上垂頭休憩。沒有大樹願意為牠庇蔭，沒有花鳥願意為牠妝點世界，直到有名不怕死的妖蹲至牠面前。

「帝鴻，你就是帝鴻？果真沒有面目，稀奇、稀奇。嗯～你缺少眼睛，不方便吧？我幫你鑿兩個洞出來如何？」
來妖嘻皮笑臉，對帝鴻釋出了善意。
「會有點痛喔，不過若你有了眼睛，相信很多事都會不一樣。」
帝鴻抬頭對著來妖，沒有多想，重重點了點頭，內心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哈！」
妖者大笑一聲，舉利刃揮臂刺下。其痛不亞於剝皮剔骨，帝鴻無口能宣，兩個淺洞汩汩冒著血水，牠受著疼，任由妖者將自己刺穿，再一寸一寸剜出自己的肉，留下兩個血窟窿。
「常人需有眼耳口鼻，我一併幫你鑿出罷！哈！」
帝鴻痛得近乎失去意識，牠輕輕垂頭，如果與眾不同是造成牠此番處境的根由，那麼牠願意改變，只要、只要給牠一點點同伴，不能言語的花也好。

七天七夜，牠痛了七天七夜。七竅完成那日，天現異相，雷雲滾滾，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降下亟雷，給這虛弱到只存一息的妖物最後一擊。
「我……我……能與你……」
帝鴻拚盡力氣也要說一次自己自誕生以來最想說的話，無奈新生的七竅此時只能算是創傷而非感官，牠吞吐得非常吃力。
「哼，你還沒死呀？這生命力確實讓人佩服，只可惜這七竅鑿畢，你是活不過明日了。告辭。」
「…………」

逆天而行，為不當為，亟雷終於劈下，雷霆萬鈞，要妖不得翻身，不留活路。
「啊───────」
帝鴻在這暴戾的雷海之下赫然一聲長嘯，淒厲痛苦，憤恨哀怨。焦黑的爪子抖成了篩子，往前方伸出。
誰都要我死，連天也看不過嗎？上天不公……我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帝鴻七竅血流不止，牠瞪著雷雲片片，恨不得啖其血肉。


足一月，待這雷劫過後，煙霧散去，徒留地上的竟不是原先的醜物，而是一名在劫難下化人的妖異。只見渾身髒汙焦黑赤裸的人，他身上有紫電乎閃乎現，最後融入表體化為一條條鎖鏈，將他緊緊捆縛。而他的面上，則覆有一塊黑布。
「殺我不死，定當回敬。」帝鴻恨聲道。他五指按上黑布，留下五條血痕，如果這七竅是致命的，那他便將之封印。不見天日，等同未有七竅，自己既然苟活下來，天道便是默許了。
狼狽的帝鴻掙扎著站起，張手一抓，彷彿由他之血液織就的赭紅衣衫落至掌中，他兩手捏著一端，緩慢地、緩慢地，將自己裹住。黑布下不見表情，他於絕地中邁出化人第一步。


殺滅心七竅空有，一踏足生機盡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