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是朝天空吶喊的聲音。

一個人，一個屍體之身的魔法師，和一整片無聲的遺跡。這樣虛無蒼茫的生活換成誰來恐怕都堅持不上幾日，每天放眼望去都是無盡的黃沙，即使用盡全力喊叫了、那聲音彷彿也會被空洞的廢墟吞噬殆盡。
但伊萊依斯卻覺得這是他人生中最充實的日子。自從遇上了艾匹比歐諾，他便再也沒有那種世上所有事都無所謂的消極心態。是艾匹比歐諾讓他知道的，作為一個人類、一個心臟還在跳動的生物。是他給予了『伊萊依斯』這個名字的意義。

伊萊依斯坐在早已倒塌的聖殿前的階梯上仰著頭，今天的風捲著殘雲，天空像是覆著一層極薄的易碎玻璃。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次夕陽，艾匹比歐諾除了當天比較沉默之外，待少年睡了一覺起來，見到的他又是平常的那模樣。而直到此時，少年都還記得那天的觸感。

他看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人形娃娃，彎下腰。娃娃紅色的嘴唇開合了幾下，講出一串話，那是古卡納波里的語言。他聽不懂。他不在乎。
然後閃著陽光像是鑽石般刺眼的刀刃沒入了那極力想傳達什麼的喉嚨，他劃開她，以最醜陋的方式破壞掉最美麗的事物。
血珠聚集成了血流，再匯成血泊。最後通通葬在火焰裡。

「小朋友，你整天閒著，不覺得要鍛鍊一下追趕跑跳蹦的能力嗎？」忽然一個龐大的黑影遮去了望向天空的視線。艾匹比歐諾回來了。
「不如你教我魔法如何？」伊萊依斯眨了兩下冰藍色眼，笑著說。
「就憑你——？」青年不以為然的拉長尾音，骨頭手從斗篷裡拎出一袋乾糧丟給伊萊依斯。看來他又去不知哪兒招待人類、再順便將那些人身上的食物搜刮回來。

而伊萊依斯從來不會被艾匹比歐諾鄙視他魔法能力的語言打擊到，他抱著乾糧坐直了身子，正巧瞧見艾匹比歐諾的手指骨拉了拉領口的布料，眼尾有些上揚的瞳若有所思的望著北邊。
「怎麼啦？」
「……」青年先是給了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才接著說道，「伊萊依斯，我想你該回去了。」
語畢，他轉回頭，果不其然看見那雙含笑的淡藍色眼瞳瞬間結凍。

「你這是在趕我走嗎？為甚麼？」伊萊依斯以沒有笑意的微笑問道。
「我讓你待在這裡夠久了。人類沒有辦法在沒有其他人類的地方生存，這點你也不例外。」艾匹比歐諾看著少年的表情，略微皺了下眉。
「是這樣嗎。我不是在這兒適應得很好？……好，這實在很好笑，當初我進入這片荒地時，是誰把我留了下來的？你不是本想殺了我嗎？」
「是，沒有錯。而我如今後悔著那個決定。要不是我，你的確早該像今日那些人類一樣曝屍在沒人會發現的世界角落。前些天那件事也是，若是之後我哪天不在——」
「你會永遠待在這裡不是嗎？千年的不滅者• • •，艾匹比歐諾？」
「伊萊依斯！」

艾匹比歐諾大口喘了氣。加上上次的經驗，伊萊依斯發現，原來那是艾匹比歐諾在情緒激動時的習慣動作。

「哦，這還真是糟糕的走向。聽著，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吵架。」艾匹比歐諾用細長的手指骨揉了一圈方才怒揚起的眉，試圖讓對話少些刺人的稜角，「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現在是否還存有即便死了也無所謂的想法？」

「……」那雙翡翠綠色的透明大眼將他攫獲。伊萊依斯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座華麗而空洞的豪宅之上，漫天的星骸像是玻璃渣撒的整片都是，羅森柏格湖的勁風吹到了這裡，尖頂的立足點上的他有些搖搖欲墜。然後——
「你都知道了？」金髮的少年極輕地問道。

艾匹比歐諾的臉上出現一種或許該稱作不捨的情緒。

「伊萊依斯，你不能喜歡我。」

——他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