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蔻自小聰明伶俐，四歲那年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論語孟子等經典倒背如流，在人前朗讀唐詩宋詞既不怕生也不怯場。大人教什麼，她就學什麼。不僅學得快，還能舉一反三，珠算心算也難不倒她鬼靈精的腦袋。

陽盛陰衰的移民社群裡，成家不是一件容易事，養兒育女更是難得，少數成功在美國安身的華人才享有這般權力。辛蔻的商人父親無疑是這個群體的模範，辛蔻則是一樣光彩四溢的寶貝，比古物行流通的古董還要珍重，出去見客總是給父親十足的面子。

辛蔻不只聰穎，還善於察言觀色，那對純粹的黑眼珠總是在人與人之間打轉，小心翼翼試探打量。比如今日，許多客人上門來訪，父親難得沖了一壺上好的茶，浸在滿室茶香和古書香中，每個人說起話來都眉飛色舞，想必是談妥一樁不錯的生意值得大肆慶祝一番。與父親搭檔做進口生意的姚叔在她手心塞了小紅包，暗示她等會上館子吃大餐時嘴巴務必要甜一些，多說喜氣話讓場面熱熱鬧鬧，讓大人們臉上都有光。她走進廚房想與母親說紅包的事，卻注意到母親熬藥的動作失了優雅，還險些砸了一支湯勺，肯定是又遭娘家那兒的人關心肚子還能不能生孩子，所以她決定什麼也不說，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提醒自己這一整日最好都別跟母親對上眼也別搭上話。


辛蔻什麼都好。父親說的。茶餘飯後，在她完美背誦九九表而得意洋洋時，對著一整桌的客人說。

就可惜不是個男孩。這也是父親說的。對著她坐在角落待命、神色黯然的母親說。

瑕不掩瑜。那些叔叔伯伯幫忙打圓場，說女孩比男孩孝順，說女兒是生來疼的。

原來生而為女性是一道瑕疵。辛蔻靜靜聆聽著大人們談論。原來唯有生下男孩，一個家的血脈才能傳承下去，在美洲大陸開枝散葉的他們中國人才能真真正正地扎根。

也是從那時候明白了，當求子若渴的父母親再度因生育問題起爭執，她就該保持緘默，盡可能躲得遠遠地。

儘管她是父親捧在手上逢人誇耀的寶貝，再如何珍貴，也沒有傳家的價值。


辛蔻六歲那年，她的母親再度小產。這一回終於連父親都不再對妻子懷抱生育期待，認清了生下辛蔻時的難產已對母體造成永久性傷害。六年了，太久了。與其繼續進口昂貴藥材給妻子調養身體，不如拿這筆錢另尋解方。

於是辛蔻的母親對她說：妳就要有個弟弟。

母親的眼中滿是怨懟，彷彿說著：要是妳生來就是個男孩就好。

要是妳在難產中死去就好。

要是從未懷過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