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聽聞海拉平淡的回答，達維科僅是擠眉弄眼地奉送一個詮釋『真的假的？』的扭曲表情，心想：這要不真是實話，即是堂而皇之的胡說八道……才意識到本來也就只有這兩種結果，不如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與探刺敵情之意，直接追問個仔細——

「可是，妳看上去酒量挺好的？」
這可能是達維科今晚第一次好好和海拉說話的句子，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他邊隨眾人移動腳步至不遠處的遊戲間(>>@0)(>>@1)，邊向對方提問，那條假腿依然和往常沒兩樣，走起路來不時發出疑似金屬敲擊的喀喀聲響。

他可能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根本沒有讀懂海拉反駁的箇中之意，只粗糙地覺得那是一種美德，一種見過世態炎涼便能學會的美德。

「我是不討厭喝酒。」
也沒有在神學或哲學領域多做討論的想法，達維科僅是自言自語似地對著海拉說話；說實在話，他也不是多麼喜歡找海拉說話，更多時候僅是沒其它事幹，或認為話題不該在此中止：

「但我，不喜歡自己喝酒。」
也許男人接下來的舉動看似瘋癲，但這整場選拔甚至整個世界，又何嘗不瘋癲？不知何時，男人已向流動吧檯的酒保討了一支品質上乘卻很單純的蘇格蘭威士忌，單純地斟進和有冰塊的玻璃杯中，單純地將其中一杯遞給海拉，「嗯？」像是一種無關挑戰的單純邀請。

>>34

有些時候——特別是海盜們好一陣子沒有聚會的時候，達維科會覺得團夥裏某幾個討人厭的傢伙——通常是海拉——也許其實並不那麼令人嫌惡，充其量是日夜相處放大了缺點；然而每當他真正碰上這位冤家，卻又會覺得是距離美化了缺點，天殺的大腦還老希望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而事實就是糟糕透頂，一切都是，包含海拉無視邀請朝服務生點可樂的舉動，都足令達維科翻上好幾回白眼，再假裝忝不在意地猛抽幾口麻菸。只不過這回他的手上沒夾著菸，倒是拿著一杯冰涼涼的威士忌，索性一股腦兒將它們全喝下肚，反正喉嚨燒灼的感覺遠比不上鋸斷大腿的痛楚。

就連副主委準備的即興演出(>>n8)也無以勾起男人一點興致。現在的他僅想坐著，心不在焉地欣賞誰先倒下，也許為了選拔忌口，也或許抱著管它去死的想法獨自嗑下整瓶威士忌。

可是這世上偏偏存在那麼一個女人，總能精準地將他殘破不堪的願望狠狠打碎。「……肏他媽的，妳是三歲幼兒麼？」在起身之前，達維科又翻了連自己也無以計數次的白眼，嘴裏啐著人身攻擊、和更多難以辨譯的汙穢之辭。

但也許，也許達維科還是有那麼丁點對於夢想的冀望吧？否則以這男人的蠻力，要將海拉甩開抑或掙脫抓縛的力道都並非難事。

船員的效率向來很好，他們還待在船廊上時色彩斑斕的花火(>>n9)便炸開了。渾黑虹膜映著光亮，他便緩下謾罵詆毀，動作熟練地自懷裏掏出一根品質上好的新菸，在第一批滅亡的餘燼落至海平面前，替自己點好一盞小小的燈。

>>55

並非潛藏海底的魔物抑或濛灰的天，而是午夜本身，彷彿有種侵蝕理智的魔力，在樑柱與樑柱之間巡徊，拉上矇蔽所有光明與善與道德的深簾。一條條黑影逐漸爬過花鑄石砌的宴會，絆倒光火見於地面的倒映，攀上寂寞之人的臉孔，悄悄拭去心裏的淚。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在自己吁出的白霧包繞之間，達維科望著海平面上愈看愈覺遙遠的煙花，以挾南腔的普通話，無端咀嚼起意表抒情的中文詩詞，「欲寄彩箋兼尺素……」倘若人因失去而可貴，達維科肯定是最至高無上的那種；可惜無論從何種角度看來，他不過是個從幸福美滿被狠狠放逐的狼狽男人。

「唉——錯了、錯了，廿七歲的墓園女孩。」總算肯好好回應海拉的達維科，語調是一貫的不耐煩與嫌惡，卻似非要否定對方：

「我是討厭妳，不是不喜歡妳。」
不喜歡僅是喜歡的否定，而討厭則關乎情感認知處世原則。達維科心想：也許平常的海拉的確稱不上美豔動人，可現在點點螢爍的微光打在女性一襲剪裁合宜的墨黑禮服上，又確實有點樣子；即便裙襬因方才爭鬥而毀損，仍不減穿著者魅力——倘若海拉一開始便以如此打扮示人，自己甚至也不會這麼討厭她了？他又想。

「至少……妳今晚很美。」但我註定與死亡為仇。
所以，根本不存在任何樂觀的假設，充其量只有趁酒水下肚佯裝亂語胡言的誠摯，附和時代對美麗的要求。山長水闊知何處？沒有誰能阻止誰討厭誰，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冤家路窄，才得以成為能共賞煙花爛漫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