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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扶著門扉輕喘，體力透支讓他快站不住了。
但聽見費德里哥的聲音，那在死亡的夢境裡日夜思念的聲音，他從來沒想過還能再一次跟他交談，跟他的哥哥……

有點想哭，但真的哭不出來。（身體極度缺水。）

克羅搖搖頭，努力的重新打起精神。

「是我，費德里哥，」乾啞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可怕。
「我回來了，帶著他的消息。」

來人的話語讓費德里哥將食指放上了扳機。
回來了、誰？又帶了誰的消息？

伸手解開門鎖，拉開門板的同時他退了兩步、並揚起槍口對準來人。
本該屬於死者的面容就這麼出現在他的瞄準範圍裡。

有那麼一瞬間，費德里哥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絲詫異。
雙眼快速掃過來人的全身外觀，不論是外貌、舉止、還是衣物染血的痕跡，皆與那早該在五日前死去之人如出一轍。
於是他放下了手中的槍，卻沒有對來人表示什麼。

他只是轉身回房，倒了杯溫度適中的開水放在桌面，然後坐回床邊繼續著先前被打斷的動作：整理槍枝。
他沒有問克羅怎麼活下來的、也沒有問他帶來了誰的消息（雖然在見著來人之時便猜到了大概），當然——他沒有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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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一開，見到的是黑洞一般的槍口。

克羅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出來。
多麼懷念的場景？
兩年前這條命本該喪在這個男人的槍口下，如今卻一再被他拾回。如果說這一次他要將它帶走，或許自己也沒有怨言吧？

見人放下槍，返回房裡，倒了水後繼續槍枝整理工作，明白意思的克羅慢慢走進房，順手帶上門。

捧著水杯本來只想喝一口潤喉，沒想到一沾水便貪婪地喝到見底。只是水而已怎麼能這麼甘甜呢。

「看來你知道是什麼消息了，我有請人去找醫生，應該不久就能得到醫療救援了，」對著一言不發的男人說道，克羅盯著柔軟的沙發椅，思及渾身血污實在不好意思弄髒別人的椅子，就這麼站著。

「會讓溫柔唱著搖籃曲的Chrino露出那種表情的人，一定非常重要吧。不去看看他嗎？」

他沒有忘記，在那個名叫薩爾瓦托的男人死亡那天，他是第一次看見費德里哥將濃厚的情緒表露於面。

那麼重要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說沒有一點苦楚一點吃味，那是騙人的。然而這種會造成別人困擾的情緒，還是藏在心裡面吧。

但克羅忘記了他自己是一個很難將心事藏起來的人。

他看著克羅一口喝盡杯中的水，並沒有急著回應對方的話語，而是結束了手中的動作，離開床緣、取出隨身藥品和工具朝克羅遞上。
「我教過你的，可以自己來嗎？」

他看著對方點了頭，伸出不太穩的雙手想接過物品。
費德里哥有些無奈地眨了眨眼，他自然不可能相信克羅現在的狀態真的沒問題。
拍了拍對方的腦袋示意他放鬆，稍微施了點力讓人在沙發上坐下，將盒子放在一旁便直接動手。

「我這的工具沒有醫生那麼齊全，所以不會上麻醉，忍著點吧。」
維持著一貫的笑容，費德里哥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只是在哄著挑食的孩童吃下青菜一般。

拿起消毒過的刀具，剔掉壞死的部分組織，接著重新消毒上藥包紮，連貫順暢的動作在幾個呼吸間便迅速完成。

「既然已經通知醫生，我過去只會礙事。」
動手收拾器具的同時突然開口重新回應著克羅先前的問句，費德里哥說話的節奏一向如此緩慢而跳脫。

那句話，有兩個問題……
費德里哥沒有停下整理的動作，但表情確實是在思考。

「艾吉歐的資料讓你誤會了吧，Cirino確實是我以前的名字，但很遺憾、我並不是你那個失蹤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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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費德里哥動手以前，克羅先深深吸了口氣，讓空氣充滿整個肺部，停頓幾秒才呼出來。

他當然知道怎麼做。用刀片刨去爛肉，然後上藥。

怕痛又怕死的我已經死了，如今的我已不怕死……
不過還是怕痛…！

克羅神情緊繃，閉著眼睛胡思亂想，身體隨著費德里哥接觸傷口的動作不住的輕輕顫抖。
然而費德里哥俐落的動作並沒有使痛覺持續太久。

但很遺憾，我並不是你那個失蹤的兄長

「……」聽見費德里哥否認的話，克羅安靜的張開濕潤的眼。

「原本我也是半存懷疑的，想要來找你確認，但是……」
但是還來不及碰觸到你，我的生命就結束了。

用沾著血污的手擦掉眼中因疼痛泌出的淚液，克羅笑了笑，聲音微微還在發著抖，卻是已經十分冷靜。

「然後，我聽到了呢。那天，你為我唱的，那首搖籃曲。」

克羅閉上眼微笑地哼了一小段，陶醉的模樣宛如自己就是搖籃中的小寶寶。

「親自為孩子Cirino＆Clon編唱的搖籃曲，那是母親獨一無二的愛，」

「如果你不是我失蹤的哥哥，又是從哪裡聽到這首歌的呢？」

>>-183
「你手上的血都幾天了……不怕眼睛細菌感染？」
克羅抹去淚水的動作讓費德里哥無波的神情中再次染上一絲無奈，取過乾淨的紗布仔細地拭去對方眼臉中的血漬，接著像是在照顧幼童一般為他將雙手擦乾淨。

對方口中吐出的話語他並未特別回應，對於克羅不會像山羊一般輕易接受這件事，他早有心理準備。
若要費德里哥對克羅下一個評論，他會選擇孩童這個詞彙。心思柔軟而單純，同時對自己確信的事物比誰都要固執。
正思索著該如何說服眼前的孩子，接著傳入耳中的旋律卻讓他微愣了幾秒。

「……我對這首歌沒有任何記憶，所以無法回答你。」
他並未對克羅說謊，只是下意識針對問句做出回應。
隨後大約是意識到對方實際上所要表達的並非是問句本身，他才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續開口。

「我的母親名叫莉莉，住所距離奇里諾·里索的失蹤地點相隔兩條街。」
費德里哥調查過克羅的身家，自然也看過對方兄長的失蹤案件資料。相近的地點、雷同的名字，這點他比克羅甚至艾吉歐都還要早注意到，只是他當時並未多想，權當作是個普通的巧合。
他所成長的地點是毫無法治的黑街，發生在周遭的兒童失蹤案件多如牛毛，儘管當時被提供資料的薩爾瓦托半開玩笑地損了句，他也未曾真正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說什麼呢、有誰偷小孩會連名字都不改的？
——這可難說，你不是說你母親的神智不太正常嗎？

當時與薩爾瓦托的笑語，費德里哥記得十分清楚。

「你的母親，會在外頭唱這首搖籃曲嗎？」
費德里哥的語氣中並沒有困惑，比起詢問更像是確認。
實際上他也早已推斷出問題的解答，沒有幾個母親會將襁褓中的孩子在晚間帶出門，而白日並不是需要以搖籃曲來哄孩子入眠的時間。

果不其然，他看見克羅搖了頭。
「我想……不會。」
「一直到母親過世，我才從親戚口中知道我還有一個兄弟的事。」
「一個母親珍視『大兒子』到……對自己的兒子都咬緊秘密不願透露半分往事，自然不會將為孩子寫的歌曲散播出去。」

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費德里哥在克羅身旁坐了下來，唇角依然是那份溫和的弧度、說話的節奏也依然緩慢。
如同以往他們每一次的談話。

「我是費德里哥，傑諾維塞的灰背隼……」
他平靜地開口，然後看見克羅臉上出現有些難以解讀的神情。
失望？悲傷？
他一向不擅長推測情緒，而此時不怎麼需要。
費德里哥眨了眨眼，抬手在對方的腦袋拍了兩下，接續著道出自己未盡的話語。
「這與奇里諾·里索的身份並不衝突。」

「只是我並不了解，身為一名兄長應有的姿態，對於親情的概念也十分陌生。」
看著克羅一掃方才的沮喪，開始閃爍著光芒的雙眸，費德里哥莞爾一笑。
人道灰背隼冷漠無情，實際上他只是不懂、也沒有人試圖教他。而在不違反家族命令的前提之下，他從來不介意學習任何事物。
特別是在有人迫切希望如此的時候。
「若是你真的想認我這個兄長，你恐怕得教我不少東西。」

瞇起一只眼睛，看著費德里哥溫柔的擦拭自己臉上的污痕，以及雙手的血污。

克羅突然想起過往的畫面。
那對鄰家的兄弟從自家門前前後奔跑而過，弟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跌倒了，哥哥雖然一邊罵著笨，卻還是停下腳步回頭拉起人來，仔細地檢查弟弟擦傷破皮的膝蓋。

就是這種感覺。

如果從小有個一起長大的兄弟，也是這樣吧。

而後又被費德里哥拍了拍頭，克羅感到有點恍惚。
是的，相同的動作，相同的感覺。在學習的時候也曾經被費德里哥這樣摸著頭。只是那時候並不清楚心理泛起的異樣情緒是什麼。

說不定身體裡流淌的血液早在當時就已經向自己發出血緣的提示了呢？

終於，費德里哥認同了。
經歷死亡之後，他們相認了。
從今天起，他們是兄弟了。

「今日以前我也沒有過兄弟姐妹，我們可以一起學習，請多多指教。」

克羅勾出一抹雖然疲憊，但非常開心的笑容。為什麼放鬆之後眼皮突然間變得那麼沉呢…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彼此的家人了，哥哥。」

微笑著，用著宛如快睡著一般的音量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