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東西都會墜落。
麻雀像死去的屍體般掉下來，雲朵變成了雨滴，密密麻麻的細線連接著永遠不可能連接的天空和大地，燃燒的恆星落下、燃燒的飛行機落下、燃燒的人們落下。心也會、感情也會、靈魂也會——
於是他站在海平面上，看著整個城市墜落。

「……」

加拉霍奈睜開眼睛。原來他趴在圖書館的桌上睡著了，幾個座位區外的窗戶灑進了早晨的陽光，看起來快中午了吧。他揉揉後頸，動手收起桌面散亂的書籍和筆記本。青年對於腦海裡歷歷在目的夢境沒有絲毫評價，亦沒有深入回想的意思。
這種怪夢已經纏了他二十年，即便這的確是種不正常，在加拉霍奈的人生裡卻已經成為了正常。

青年把該歸還的書目放進圖書館櫃台邊的箱子，視線從未聚焦到周圍的人上，當他走出建物時，太陽眩的那雙湛藍色眼瞇了瞇。

加拉霍奈掏出手機按壓幾下，發出了訊息：

現在過去。

你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漂亮。頂樓上有人迎風站著，他這麼說道。

是嗎。背景板的藍天白雲扭曲成僵硬裂塊，從空虛剝落、掉進同樣顏色的海洋。

我最討厭的，就是天空了。
在崩毀的夢裡，我說。


那些見不得光也觸不到空氣的一切，都被他化做文字，扁平的印在紙上，再也立體不起來、再也掙脫不出來，一把火就能焚盡。如同父母所期望，不可說、讓它消失，他從小是這樣被耳提面命著的。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夢裡的墜落是從何時開始，長輩將其視作怪病，避之唯恐不及。

加拉霍奈從此戴上口罩，硬殼掩去臉和心。他將掉落的天空寫進紙頁，收在秘密的地方。若是有天自己真正生病了，他才會打開潘朵拉之盒。


>>11
青年很快地在大學附近的餐廳門口找到人，對方似乎被甚麼事給分了心去，完全沒有發覺自己的靠近。加拉霍奈對此倒是很習以為常，近十年交情、即便他倆的關係在三個月前有了些變化，那也不影響加拉霍奈對他的了解。

「伊修睿爾。」
他淡淡地開了口，而名字主人終於看向他，加拉霍奈偏了頭，「進去吧。」

>>20
加拉霍奈湛藍色的眼睛看著對方，然後眨了眨。
他或許明白伊修睿爾的意有所指為何，又或許只是單純地對後一句話說好。在轉身走進店內之前，青年的視線向上瞟了眼天空。

身為古妖精病患者家屬，加拉霍奈對於「能說出口的事」和「必須隱藏的事」始終分的一清二楚。
很久以前的姊姊，總是活力滿滿的同他說著喜歡的人的事，希薇亞的瞳裡會閃著笑容，而他有時也會因此微笑（雖只是個在口罩底下的小動作）。但是，從某天開始，姊姊漸顯的不對勁似乎打翻了甚麼平衡，這當然是由他率先察覺的——他們喜歡同樣的人，只不過比起活潑外顯的希薇亞，加拉霍奈更擅長隱藏自己的情感罷了。

看著一個人將曾經放在心尖上的對象漸漸遺忘掉，那是非常悲傷的感受。他明白的，他應該為此難過。
伊修睿爾這個名字不再出現在她雀躍的話語中，他比停滯的姊姊更先一步觸及那名字的終點。

投機者。當面對甚麼也不曉得的希薇亞時，他偶爾會這麼評價自己。然，理性上他明白誰都沒有不對，這不過只是所有巧合和必然帶給他的錯覺。

天空裂塊從天蓋到海面，墜落了，就只是掉下來了。
加拉霍奈也是如此，就只是喜歡上了。

「早上在圖書館睡著了。」他說，把後背包塞到隔壁的椅子上，那裏頭塞了幾本代數幾何和解析幾何的書，但他今天一整天都不想再動它們。加拉霍奈手支著下巴，另一手隨便翻著菜單，「能偷懶嗎？我想去你家打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