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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忙著與穿著紙衣的男人互懟，一時不察，竟沒躲過精靈的魔爪。

「……」你……

他來不及去想對方為何做出此舉，但這種感覺實在太懷念，太懷念了，那些關於綠色眼睛的記憶像被撕碎的書頁紛雜凌亂地捲往高處，然後就觸碰不到了。他驀地眼角發酸，不確定是不是被那頭金髮給閃的。

「哪、哪個啊？」少年回過神來，向後退了兩步，順著吉爾加拉德的目光看見那艘擱淺在菜園裡的帆船。就算如今滯在了陸地上頭，也還是那樣純白地晃眼，像那些不曾被玷汙的夢想。如同他曾經擁有的。

我沒說想看吧。伊利亞撇撇嘴，一如前幾回那般不去正面接觸精靈的視線，快步走到船身旁，把自己掛在桅杆上的斗篷給扯下，抖落一地海水蒸乾的白鹽。

然後他把斗篷罩回頭上，努了努嘴唇：「沒看過。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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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回頭大聲斥責精靈不要隨便碰他，以至於沒注意到自己腳邊起了何種異狀，待伊利亞穿戴好斗篷和裂了半邊鏡面的護目鏡，才發現自己被籠罩在一個巨型陰影中。然後，被樹枝捲著撈到半空中。

「——？？」

天知道他費盡了畢生修養才把驚呼吞回肚裡。少年好不容易坐穩枝頭，瞄見了底下精靈樂呵呵的表情，終於在電光火石之間意識到這是對方的手筆。

「你要去哪？」他在樹木搖搖晃晃地抬起那一大步伐時問道，愉悅的精靈王沒有回答他，一邊砂牙也還未回神，而這會動的大樹，似乎也未有自我意識存在，終究是筆的造物。伊利亞抓著枝葉間垂下的老鬚，在人類一己之力到不了的半空中俯瞰經過的土地，菜園裡的菜變得比母親留下那首飾的珍珠還小顆，不會閃閃發亮，卻在死頁之間充滿了生命力。他從未見過這種景象。

但吉爾加拉德的擅自仍是讓他無端地惱火。擅自摸了他的頭，擅自讓他搭船搭樹鬚，擅自朝他笑，根本讓他無



法拒絕。


伊利亞：「……」
全都是他被蘿蔔砸到頭的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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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了菜園的彼端。伊利亞看著同行的兩人跳下樹木，遲疑一會，也轉過頭摸了摸樹幹，短短道一聲謝（把該對吉爾加拉德說的謝字也當作一併說了），這才跟著躍下。當雙腳踩在泥土上時，還有那麼些恍然。

但他沒有走近他們，少年找了個邊邊，瞪著書牆，假裝自己沒有在聽他們的談話。可他在這裡已然接觸了多少美麗的事物，他和精靈握了手，他任細沙拂過他的指尖，看見海，乘了船，被會動的樹枝撈到半空中，像擁有同伴那樣給捎了招呼。他曾經嚮往的，他要如何忽視？

精靈想要回去的地方，和砂族的少年終願的到達，那些話語裡頭都充滿了祝福，在光線中宛如展翅的白鳥。他想到了他十八歲那年的夕陽，在遠山邊上，那麼安靜地浮在那裏，拉迪姆諾的笑臉逆著光，說：願你眼中常有光芒。

「我、不知道你想問我甚麼。」伊利亞說，下意識地握緊他的劍，少年彷彿聽聞長歌之中有無數道英魂瑰麗的旅程，那裡頭唯獨不會有他的。他與，他親愛的詛咒，他喜歡的人和墜爛的深淵。

「我殺了惡龍，然後變成惡龍。我沒有能回去的故鄉。」

活成你想要的模樣。彼時的青年說道。在尚未變成惡龍以前，這是他最後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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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帶我們來這裡的嗎。

伊利亞懶得吐槽，冷冷地說：「你在安慰我嗎？」

人類與精靈的不同，在於人類早已脫離自然的序列，人類是那唯一的、愚昧的、那認知不到四季轉換的不和諧種族。傳說中，精靈死後會去往屬於精靈的世界，天空一望無際的延伸出去，最終他們還是會與彼此相見，回歸大自然的故土。

「我們，人類。」少年說道，「我們甚至從來沒有想起它的存在，故土的存在。直到粉身碎骨，直到我們躺入其中，與它融為一體，我們才會知道，靈魂擁有所謂的故鄉。但只要我們不是以人的身分死去，那就甚麼也沒有了。我得不到人類才能擁有的休息，救不了任何人，這是我的詛咒。」

「……所以，你不需要……為了這種事，重新把你故事裡曾經的傷痛拿出來再說一遍。」

伊利亞皺著眉頭，仍舊沒有看他：「我不想聽你講這些。」

不需要重新述說，不需要再重新傷心一遍。精靈並不像他，早在絕望之中失去光芒，吉爾加拉德曾道出的故事，和那些話語、那些造物，那一片萬壽無疆的星空，明明是那麼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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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煩意亂之際，少年根本沒注意到男人頭上還有沒有草帽。

「那你就說你能幹嘛。」伊利亞沒好氣的說，站在離唐荷西最近之處，他總算解除了對著書牆面壁的彆扭狀態，門神般地抱胸站在男人面前。至少對這個人不需要。怎麼又跑過來了。

「唐荷西，你現在能在這裡，是有足夠誠意。但如果你只是要我們投票人數上的壓力，你的筆的能力，我們無所謂知不知情。」

「——只不過恰好，」他話鋒一轉：「我的筆，也有必須殺死的仇人。」

一換一，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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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只提到人數壓力，我就理解成：你的筆擁有主動能力供你鎖定你的目標，是以你只需要人數壓制來防止他們對你投票。那麼投給我的仇人，用筆鎖定你的敵人。同時解決。可有錯誤？」

伊利亞快速看了砂牙和吉爾加拉德一眼，視線便轉回面前的男子身上：「……不是，這名字一開始就有了。這回合，來這裡的路上，我看見她往反方向過去。」

枝葉裡的光線，少年在樹木枝幹上抓住了晃動的枯藤，過去與現在那樣寂靜的田園，和高大的身影走在一起的，他被欽定的仇人。

「伊莎貝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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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嗯了一聲：「祝你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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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被樹枝撈起了一次，然後又搭了一趟會移動的樹木旅程。還是很新鮮的感覺，從來未知人類的視野能如此廣闊，在光和影的渲染下恍然若夢。少年在跳下時聽見精靈似乎道出一個名字，遂摸摸那粗糙的樹皮，低低的學著道：「……謝謝。樹鬚。」

然後與他的同伴們一起走向戰場。>>83
他不想讓誰聽見。話語裡掩藏著的，精靈和砂族少年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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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過很多次，關於同伴的事。在拉迪姆諾還未離開前，他也曾說要當青年的同伴，那時候他跟著拉迪姆諾的老父親學劍，想要追上那道背影，還想著要一起做好多事。如果他們除掉了惡龍，如果他們凱旋而歸，就能繼續在花瓣與風的土地上奔跑，用水晶色的湖水洗臉，看那雙翠葉般的綠色眼眸裝著烈日下的微笑。

後來貧瘠的村莊實在受不住惡龍侵擾，拉迪姆諾在一次夜裡不告而別。
在他十八歲的時候。

但惡龍卻沒有被打倒。迎著悲劇音符的長歌響徹了火紅色天空，刺眼到令人流淚的光和吞噬哀鳴的墨，在那之中波起復落，夢破了又破。最後他一個人站到峽谷裡，面對終年的夢魘。

殺惡龍者終成惡龍。他是，拉迪姆諾也是，和所有不曾歸去的英魂，永久的墜落深淵。

伊利亞不動聲色的應了砂牙和吉爾加拉德，鷹隼般的金色眼眸瞇著肅殺的冷芒。所有的光都不會動了，彷彿是死的光明。少年轉動劍柄的角度，在他蹬下腳步，往站在稍遠處的白髮女子出劍之時，光影破滅。>>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