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伴隨響聲，房內透進一道亮光。


論巴洛克音樂之翹楚，享協奏曲之王美名的安東尼奧·韋瓦第當屬其一；而論紅髮神父最為人稱道的作品，又莫過於第八號作品的前四首曲目——

也就是《四季》。

法布里奇奧直到走下車、見著噴水池裏被陽光曬得亮晃晃的石像，彷彿都還能感受到仲夏午後的驟雨雷鳴不絕於耳。只是踏過的地面乾燥如許，現在的節分也還不是仲夏。

興許湖畔的小木屋對從未去過卡布里島的遊客來說，堪稱極佳的借宿場所？幸好法布里奇奧選擇不否認這點，只可惜他此行與渡假談不上關係，頂多期望一下屋裏可以找到一小疊唱片和客房服務菜單，以免這兒的主人因逃漏稅不得不上法庭拋頭露面……當然是開玩笑的。


他在將鎖匙插上門哨旋轉之前，試圖讓幾名隨侍回自己的房間打理去。然未果。

>>3

卡布里島的天藍，海更藍。這天也是個晴朗的日子，興致來潮的法布里奇奧於是搬了張桌子，邀微鹹的海風作陪，拾起刀叉在棧板船上享用他的香煎小牛肉佐時蔬。

他的老友卡洛就站在一旁，抱著一把M1A1看着他吃。空氣裏瀰漫著慵懶的旋律。

不過一會兒，隨著爆炸的巨響，餐桌旁忽然竄起一道幾層樓高的水柱，鹹水和彈殼嘩啦啦地打在棧板上。幸好船和午餐都沒事，卡洛隨即抱起槍管，朝後頭那些買家派來的打手掃射。至於法布里奇奧？當然是繼續品嚐他的午餐。

可惜正當他準備叉下最後一塊牛肉時，流彈還是射穿了玻璃杯，害得艷紅如血的酒液濺了他那訂做的絲製西裝滿身……


……然後法布里奇奧便發現自己應該是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西裝和不到一哩外的那家義大利餐館的菜單。

雖然很可惜地這裡並沒有送餐的客房服務，但正巧，他也沒有直到會議前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興趣。索性起身稍事盥洗更衣，和門外的家族成員打過照面後，便向著有人的地方走去。

>>8

有些人說義大利人嘴刁——這種說法並不盡然正確，他們只不過是喜歡怎樣的食物就該有怎樣的味道。像是麵包就該有麵包的味道，蔬菜就該有蔬菜的甜、海鮮就該有海鮮的美，不適合的就別勉強搭在一起，料理不僅是文化，更是填飽生活的基礎。

換句話說：會被義大利人嫌棄的，那根本不叫做食物。

至於「美式料理有沒有資格被稱作一種料理形式？」這也是一道為世人爭執許久的辯題。由於正論反論各有道理，實際上定奪的權利也就落在了各路饕客手上……前提是有一點必要澄清：

「哼嗯——偶爾嚐嚐垃圾食物也不賴，」那就是美味與否與此無關。「你也這樣認為吧？甘比諾先生。」他不確定札卡羅是否明知故問，畢竟這個時間點的這個方向，目標也只得是位於休閒館二樓的那間餐廳了。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曼加諾家素有黑獅稱號之人的邀擁，但也沒有薄待了對方，禮貌性地抬手表示致意、也表示對於同行的默認。

>>15

「嗯哼——那麼你肯定不能錯過麥康尼家族在佛羅里達的海景別墅，甘比諾先生，相信你一眼就會愛上他們簡約但不失精巧的建築外觀和露台花園。」

麥康尼是佛州小有名氣的家族，自上世紀末便為該地適宜人居的氣候著迷而落腳，主要仰賴房地產及旅遊業為生，最近也對政治躍躍欲試。

一想起數月前受邀前往而見的無邊無際的白灣，那冬陽灑遍棕櫚葉和沙粒爍光瑩瑩的美景，法布里奇奧便揚起了笑。雖說對比記憶裏地中海的蔚藍姿色仍有些差距，但已足夠令他不禁滔滔說起那兒艷紅色的朱槿和沙灘女郎熱辣的裝扮。

「——這可都是僅僅一座中央公園遠比不上的吶。」
當然，整段話題中並不包含他與麥康尼的家長商討跨國娼妓買賣與情色行業分潤的罪大惡極內容。


不知不覺，兩人便已橫越明早將要舉行會議的大廳，翩翩來到休閒館。上了二樓，法布里奇奧朝櫃檯一招手，逕將帶位和介紹的工作交給勤快的服務生，把確保個人座位清潔的工作留給自己。

>>18

無風險的投資從來就不存在，正如人生即是一場令人處處驚奇的好戲。賭注越大、報酬越高，向來是他們這類人所信奉的真理；而須負的責任愈多，攫獲的利益愈大，亦是再合理不過的等價交換。

一間賭場三成的利潤高嗎？這取決於所謂的利潤本身具有多少價值。從這點來說，法布里奇奧倒覺得當年的談判結果再公平不過：雖說盧科塞什麼都不做便得抽三成佣金，但算式其中的財務基數仍取決於曼加諾家族的經營成果。而既然曼加諾掌握了主動權，要多要少，豈不也是曼加諾說了算？

甚至以法布里奇奧對談判的標準看來，他認為當年曼加諾家族還該為此結果慶祝一番呢。

「呵、冬日的紐約可還有暴風雪呢。」
然而總不可能有地方能兩全其美，法布里奇奧心想。他邊打趣道，邊將擦過桌面的紙巾疊妥放在一旁，又取出手巾抹了下水杯，抿了一口，才甘願拿起菜單端詳。

「這個嘛……我果然還是對牛肉更有興趣些。」他將目光洒向對座，卻同時翻了兩頁，正巧停在介紹主餐的頁面上。「嗯——就來一客肋眼牛排吧。」說完便向隨侍在側的服務生打了個手勢，再托起下頜思考如何讓這頓晚餐更臻完美——

「再搭上一杯梅多克Médoc產的紅酒，你覺得如何？」

>>21

「那就來一盤烤乳酪吧。^or」
身為一介甜品愛好者，法布里奇奧早已將菜單翻至末頁端詳起型錄。

論西西里甜餡捲的道地與否，當然取決於內餡所使用的羊奶酪Ricotta。然而如今市面上太多濫竽充數，若不幸被不懂講究的糕點師傅以其它種類的乳酪替代，那充其量只稱得上是普通的捲餅。

「哼？我還以為Mulberry街那老師傅的手藝能合得上你口味？」
雖說法布里奇奧對食物的接受度還挺高，但對於評鑑美味一事仍有相當自信，而他也樂意和所有談得上話的人共進美食。「要不待會咱們也可以到商店街那兒去看看，我想沒有比一客義式冰淇淋更能同時消除鄉愁和燠熱的選項了。」

>>25

「嘿、要是依然不合你胃口再和我說吧。」
論美食，法布里奇奧還是挺樂意與人分享口袋名單的，而他也的確握有堪稱完美的甜品備案。

甚至如果札卡羅有意願，盧科塞的家族律師也並非不能順道在餐桌上與曼加諾的猛獅談件新的合作案——想當然爾，雙方都明白這發生的機率比六月雪更低。

緊追在前菜、湯品之後，當一塊肥瘦勻稱且烹調得宜的牛排伴著香氣逼人的迷霧上桌，任誰肯定都不願錯過享用它的大好時機……再搭上一杯洽到好處的酒，時光不知不覺便在刀叉來往與談笑之間流逝。

最後終於來到這男人企盼已久的甜點時刻——烤乳酪亮眼的金黃色澤搭配馥郁香氣，完美展現了美式風格的豪放大方。雖說與西西里各種極富特色的甜品性格相去甚遠，但世界上終究還是沒幾個人能不屈服於這罪惡的高熱量點心。

「呼——這兒的東西也還算不賴嘛。」
至少比自己所預料的更好一些，法布里奇奧心想。夕陽已然落入山頭，兩人在結帳之後遂按照計劃往湖畔燈火通明的商店街走去。

>>32

結果還未看清冰淇淋鋪的蹤影，倒是先見著了熟悉不過的家族成員。

「哈！正巧咱倆今晚有相同的口味，就順道聊了一陣。」身著便裝的法布里奇奧略地抬起右手以為回應，也向與喬瓦尼同行的費德里哥點頭致意，並大方表示自己剛和札卡羅用完晚餐歸來。

其實這二位的組合為人稱奇也並非無來由。興許盧科塞的王牌律師和曼加諾的頭號幹部，乍聽之下不是甚麼太過於怪異的組合；但任何知曉數年前兩大家族「聯合」接手愛麗絲賭場一案者，鐵定不會認為兩人共進晚餐是幅多麼稀鬆平常的畫面。

愛麗絲本是拉斯維加斯占地寬闊的賭場之一，然因原董事經營不善而不得不尋求更龐大的地下組織的救濟，黑手黨便就此趁虛而入、握得這塊土地的掌控權——派系競爭中，原本係由曼加諾家族佔得先機，然而最後卻讓盧科塞平白分走每年三成利潤作為佣金。

這其中的奧妙，恐怕也只有兩大家族高層與談判的當事人知道了。

「現在還正想去試試這兒的甜品道不道地吶。」
推斷巧遇的兩人很可能也剛用完餐點，法布里奇奧當然也就這麼順著聊下去了。

會議當日，法布里奇奧起了個早。

例行的晨間盥洗後，他並不急著着裝，而是坐到書桌前抽開抽屜，取出裏頭躺著的一只牛皮紙袋，隨意地翻看了下其內的文件。

文件的內容是此次委員會會議舉行期間，所有與黑手黨事務無關的渡假村遊客的身家資料。男人快手翻過幾頁，幾無感情地看著一張一張黑白色的面孔自眼底滑過，最後精準地停在了其中一張燦笑的臉。

那是一名頸部有着曬痕的年輕男性。

法布里奇奧頓了一頓，將那頁紙撕下、對折，收入口袋。

做為紀律委員的同時，他更是一名專替家族服務的律師；哪怕是現場目擊者再多的傷害事件，只須由他出馬彈指輕響，所有盧科塞的成員都能乾乾淨淨地步出警局。

>>0

至於，那致使家族之間關係劍拔弩張的罪魁禍首？

所謂涉足黑街之人啊，本該做好最萬全的準備，迎接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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