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陰拎著一只皮革行李箱走進威爾酒店，皮箱一側有品牌縮寫的墨印，若是對皮件有些研究的人便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價值。只是這皮箱表面多有磨損汙漬，即使轉賣也值不了幾個錢了。

幫提行李的小廝前去招呼，他擺手謝過，大步往櫃檯邁去。立定的站姿筆挺，露出的笑容卻有些說不清楚的流氣，對顧雨桐道：

「妳好，敝姓陸，陸棠陰，來辦理入住登記。情況許可的話，請給我高樓層非邊間的房間。」

>>@6
「好的啊，這等酒店想必是能讓人滿意的吧？」

陸棠陰笑容不減，食指勾過鑰匙圈，順帶抓起白色信封，湊近顧雨桐，「說來……打櫃台分機，會是妳接的電話嗎？」

>>@9
聽見不出意外的公事化答覆，陸棠陰扳直身版，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櫃臺上輕輕敲了兩下。

「那，有需要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

鑰匙和信封連拉帶滑被帶進大衣口袋裏，對顧雨桐說了聲「待會聊吧」，大步流星走近有電梯員服務的快速電梯。

鐵門拉開的聲音很沉，刮著軌道的聲音聽在有心人耳裏，像是刮骨的聲音。

陸棠陰關上503的房門，略過位於通道一旁行李架，反而將行李箱、鑰匙和頭上的紳士帽都扔在房間內側的單人床上。

這個行李箱陪他度過很多年頭，褐黃的色澤因為長時間的使用與疏於照顧，顯得了無生氣。他解開皮箱兩旁的的寬皮帶，皮箱並未上鎖，掀開上側後可以看見分別收納各種隨身雜物的的隔層，分別被多條皮帶捆紮固定。

他取出兩套穿得慣習的深色綿長袍，掛在衣櫃裡頭，換穿的鞋則放在行李架下方的鞋架上。剩下的雜物多是工作中派得上用場的東西，便只挑出一包品海紙菸，繞過另一張床，掀開窗簾，橫向推開了落地窗門，踏上陽台。

十一月的長風劃過江面，帶出了寒氣。他燃起一支菸，雙手手肘靠在鐵欄杆上，望著江面出神。

這菸再抽下去，都要燒手。

陸棠陰回到房間，將菸捻熄在書桌上的菸灰缸裡，脫下外套後才想起來好享有個單子要填寫。他把信封從口袋裡取出來，外套隨手又扔到了床上。

他坐在書桌前，將單子從信封中抽出來平舖桌上，又拿起套房內提供的筆在指尖上轉著玩。看了看單子，又看了看室內分機旁一張寫有櫃台、禮賓部、客房餐飲、客房管家以及總機的分機號碼，未加思考，便拿起話筒，撥往櫃檯。

>>@19
「謝謝啊，那我稍晚再拿下去給妳吧。」

結束通話的他癱在椅上，並不在乎襯衫是否會因此皺掉。出於職業的關係，他對聲音頗為敏感，顧雨桐的聲音讓他想起一個懷念卻再也不會出現的人。

那只沒有鑰匙的皮革行李箱的主人。

>>31
很長一段時間，陸棠陰閉目讓思緒流轉蔓延，爾後慢慢束攏，凝成年少時透過玻璃窗看見的光點。他睜開眼，覺得現世刺得他眼疼。

他走進浴室洗了把臉，再度穿上西裝外套，戴上紳士帽，將單子收回信封並放入口袋後離開了房間。

這前腳剛出了電梯，便捕捉到大廳裡一尊偉岸身影，認出對方是常到戲館的貴賓，他趕緊湊上前，摘了帽鞠躬問候道：「遠爺日安，不承想今兒個在此遇見您，久疏問候，不勝惶恐。」

>>36>>39>>41
「平時受遠爺照撫，才能在這亂世中苟且安生。」

陸棠陰將那嵌在嘴角的曖昧吞下肚去，張修遠的聲音哪怕是在他耳裡聽來，都是極富魅力並能有效蠱惑人心的。他再度鞠躬，目送張修遠。

一旁兩道灼灼視線刺在久經戲場的戲骨身上倒是不痛不癢，張修遠前腳踏入六芒亭，陸棠陰便轉頭對古尚恆慵慵懶懶道：「初次見面，古先生。我是上元班的陸棠陰，多在新丹桂丹搭演。若古先生對戲曲有興趣，還盼改日光顧。」

哦──喔──。

在三角地菜場辛勤工作的人，一類是像白芳雨那種家有祖產，開著黑頭車出入市井的老爺少爺；一類便是像辛勞螞蟻，與生活死磕的平頭百姓。陸棠陰在心裡找個適當的位置把古尚恆放了進去。

他雙手伸進外套口袋，碰著了那紙信封，眼見古尚恆的焦點轉移到顧雨桐身上，便毫不猶豫往外頭走去了。

陸棠陰在城隍廟口街巷穿梭，熟門熟路找上一間不在大街上，沒那麼聲名遠播，但手藝卻是一等一好的低調老店鋪。

那年他從叔叔家出走，剛到燕津混碼頭的時候，最多時間就待在城隍廟這區。祥源齋的店主有一雙年紀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兒女，興許是出於此因，他對十歲的陸棠陰那是特別的照顧；而陸棠陰閒暇之餘便在祥源齋幫把手，也教大毛和二妞認字。

陸棠陰身無分文，又喜歡詩詞歌賦，不時在茶館外頭偷聽說書和評彈。店主看在眼裡，與他商量後便將之介紹進了上元班。

走進重新翻修後的祥源齋，看見櫃檯裡的人正忙活著招呼客人。在邊上打算盤的中年男子見著來客，便抬起頭來。

「這……這不是陸先生嗎？來了甚好，來了甚好。」

陸棠陰有些尷尬地笑著，「祥伯伯，都說叫什麼陸先生太見外了，還是跟從前一樣喊我小棠就可以了。」

瘦小的祥世善從櫃檯裡走出來，揮舞著手，「那不成不成，不只是你如今的成就，還有我這祖上傳下來的鋪子得以翻修……」

陸棠陰沒讓祥世善繼續說下去，溫溫柔柔勸道：「這些都是小事，您別掛在心上。」

「好好好，不放心上，放心裡。」祥世善拍了拍陸棠陰的背，一下一下的，拍在外套上有些浮虛。

「好陣子沒來，今兒個想跟祥伯買幾盒桂花頭條糕和夾心冰涼糕，送人的。先說好，您老可別又不收錢啊，不然我就不來了。」

祥世善聽了哼哼嘰嘰，「那我收還不成嗎？」兩人聊了一陣子，待店內的客人離去後，他便讓夥計仔細挑好糕點，包裝起來拿給陸棠陰。

「多了一盒。」陸棠陰接過那串用細繩固定起來的點心盒子，皺了皺眉。

「欸，這個季節的蟹粉鮮肉餅最好，趁熱吃時又酥又香。你拿回去，自個兒吃啊。」

陸棠陰嘆了口氣，自己算好了錢拿給夥計，祥世善眼尖，看他多算了幾個子兒，又嚷嚷道：「你幹什麼呢你！」

「我跟夥計規規矩矩算錢，不跟您算，下次再來啦。」他哈哈笑著，拍了拍祥世善的肩膀，拎著那串點心盒走回石板路上。

>>62
石板舖成的人行道上灑落黃褐色的梧桐落葉，陸棠陰循路走回威爾酒店，先行到無人的櫃檯邊上，解開繫緊的細繩取出一盒桂花頭條糕，連同口袋裡的信件回函一併交給顧雨桐，只簡單道：

「方才謝謝妳>>31，這是給妳的謝禮，請嚐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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Ｏ

※方便參與討論的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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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同意換日時間為00:00？
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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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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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陸棠陰再度拎著一串點心盒子邁步前往六芒亭，發現張修遠正跟別人談事情，便決定不唐突打擾。他轉而望向重松所在的另張一桌，注意到對方似乎是換了一個位子，方才坐在靠外側的窗邊，所以他在目送張修遠的時候注意到了。

總之，還沒離開真是太好了。他心裡頭慶幸一把，挪動了腳步。

「重小姐，久見，方便叨擾麼？」

>>@32
「老闆啥子的，不敢當，我離須生之皇可還有一小段距離。整個十月我都在京城廣和樓掛牌。這十一月倒是……休息一下。」

陸棠陰不卑不亢，拉開椅子入座，同服務員點了壺普洱茶，又忙活著將點心盒串的繩子解開，送了一盒給新丹桂的常客。

「這是祥源齋的夾心冰涼糕，小小心意，請笑納。」

>>@33
「……客人與我約在此處，也沒承想會在此處巧遇重小姐，請務必幫我保密。」陸棠陰開玩笑似的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一壺陳年普洱給送上了桌，在陸棠陰的要求下，配上與茶壺成套的兩只古瓷小茶杯，腳手麻利地替兩杯各斟了半盞。陸棠陰將其中一杯推至重松面前，然後舉起自己的那一杯，字正腔圓道：

「有幸喝過幾次六芒亭純正清雅的普洱，好的普洱喝了喉頭生津。棠陰以茶代酒，先乾為敬。謝謝謬先生與重小姐素日支持愛護。」

>>@34
對於用一盒點心就收買了重松這件事，陸棠陰並不上心，她是認真或是開玩笑的都無甚所謂，但還是鄭重而禮貌再次稱謝。

看見張修遠離開六芒亭>>83，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吃著西點的男子>>84上頭，意外發現竟是個半生不熟的面孔。他用眼睛數了數剩下的祥源齋點心盒，確定足夠之後，便起身對重松道：「佔用了重小姐寶貴的時光，棠陰不再打擾，這壺普洱……如果重小姐覺得滿意的話，便盡管享用吧。」

說完便拎著點心盒串走到陌紹楓的桌邊，一貫地不卑不亢，「陌三公子，有擾了。」

>>陌紹楓
注意到陌紹楓一臉疑惑，陸棠陰主動表明道：「敝姓陸，九月陌府辦堂會，我同孟冬唱得陌老奶奶親自點的《遊園驚夢》，不知陌三公子是否有印象？」

正說著，便遞上一盒夾心冰涼糕，「趕巧碰上那可不能裝做沒看見。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89
見陌紹楓收下了點心盒卻默不做聲，陸棠陰想起那天堂會，幾乎本地外地的名角兒都給請到場了，後台勘比戲台熱鬧。陌家平時似乎是女眷長輩較愛聽戲曲，估計說到跟孟冬的杜麗娘同台的份上，這位陌三公子還是不曉得罷！

於是像要提醒似陌紹楓似的，陸棠陰口氣輕挑地念了一小段白：「你身子乏了，將息片時。小生去也。正是：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

>>92
──啊？

看著突然暴起離去的陌紹楓的背影，陸棠陰眨了眨眼。

──柳夢梅啊柳夢梅，敢情你這是被討厭了？是這段白不該念得太輕挑？不過這跟長三女書有半毛錢關係？真是……

陸棠陰心裡頭雪亮得很，台上風光未必台下就吃得開。從小在戲班練起吹拉彈唱說念做打，一朝出道成名，即便被人稱做一聲「老闆」，伶人始終脫離不了下九流的歧視。

呼出一口氣，如今餘下四個點心盒，他將細繩留在桌面，捧著那四盒到櫃檯結了普洱茶的帳，才出了六芒亭大門便碰見在邊上研究菜單的古尚恆>>85。

面對洋服料子同樣普通的古尚恆，陸棠陰遞出一盒桂花頭條糕，咧嘴笑道：

「又見面了，三角地菜場的古尚恆？這個送你當見面禮好了。」

>>94
陸棠陰婉謝了古尚恆回贈的海棠糕，兩人就此別過。

他回到六芒亭，在櫃檯寄放了一盒甜點，捧著剩下兩盒前往與大廳共享空間的交誼區走去。

記得不久前還有人在這邊推銷報紙，現在倒只得穿著白色大衣，特別醒目的張修遠坐在窗邊翻閱書報。說來他在祥源齋買了六加一盒點心，本是打算第一個送到張修遠手上的，結果一路曲折，除了本來就要送給顧雨桐和重松的兩份，又順手送了兩份給陌紹楓和古尚恆。

餘下分別是桂花頭條糕、夾心冰涼糕和蟹粉鮮肉餅各一。張修遠嗜甜，所以前兩者是留給他的，蟹粉鮮肉餅暫且寄著。

「有擾了，遠爺。方才不知能在此遇見您，只帶兩串蕉，真是慚愧至極。這是祥源齋桂花頭條糕和夾心冰涼糕，希望合您胃口。」

>>101
點心盒子放上了桌，陸棠陰向後退開了一步。他沒有順勢入座，就這麼站在桌邊，身板像是有人在腦殼上提了線一般的挺直，臉上還是帶著那不驕不諂的笑容。

陸棠陰身為伶人，還是個在洋場混出點名聲的角兒，雖沒管過戲班的帳目，但他曉得在峰頂的大腕一個月能掙上千元，可有時置辦行頭就得去了上萬。大米一斤六分錢，八尺棉布一元錢，就算是大學畢業的實習生，月工資最多不過也才六十五元。就一般人來看，小老百姓掙的辛苦錢還不及唱戲的從指縫間落下來的一點零頭。

然而就他看來，掛牌之後的自己能從指縫裡掉下幾個小錢，除了靠著磨硬的功夫，更多還是來自於他人的掌聲以及給予。

「遠爺說笑了。這些子兒，尚不及您素日照顧的萬一。」

如果陌紹楓這種自小就過得滋潤的人能對下九流的世界認識多一點，他那老是向往青天白日的目光能更具穿透力一點，或許就能透過這身普通的西服，窺見曾經布有密密麻麻數不清痂痕的身體。

他略一俯身，低低回答了張修遠，「祥源齋若是不合您意，哪兒有合胃口的小食請盡管的吩咐。這幾日……棠陰都待在這間酒店的503號房。」

>>109
面對張修遠突如其來的興致，陸棠陰很是配合地彎下身，垂著眼簾聽話，並不與他四目相接，很是溫順。

「那就，恭候遠爺大駕。」各方面地。

語畢即一深鞠躬，打算從善如流告退，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給攔了下來>>113。陸棠陰絲毫不感到意外，同向解未濟行了個小禮。

「濟叔好，別來無恙？」

「濟叔相邀>>125，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陸棠陰回以微笑。

終於把祥源齋點心盒送到各個想送的人手上，大夥兒也紛紛歇息去了>>126>>130>>131，他走回六芒亭領取方才吩咐外帶的三明治，搭乘快速電梯回到四樓。

打開房門那一剎那，冷空氣撲面而來，秋風從半開的落地窗外竄進房內。三明治給擱在書桌邊，陸棠陰關起落地窗，到浴室沖了個澡後穿著酒店提供的浴袍，從行李箱內拿出筆記本和鋼筆，踱步回到書桌前。

每日默譜是他打小養成的習慣。他坐在椅子上靜靜思考，最後摘開筆帽，就著澄黃的桌燈，在筆記本的空白頁上默寫：

……身輕不憚路途遙，心忙又恐人驚覺。嚇得俺魄散魂銷，紅塵中，誤了俺，五陵年少。……忙投村店伴寂寥，想親幃夢杳，​​想親幃夢杳，​​空隨風雨度良宵。

林沖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