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 2054

廢棄的工廠裡光線零零落落地掉下，不知多少年無人使用的蒸汽機都生了鏽，歪歪斜斜伸出的機械臂膀遮住牆上小小的一塊天窗。城中村是都市裡最是藏污納垢之地，多少罪惡孳生的溫床，陽光將少年的銀髮照的燦爛，那瘦小的身板轉瞬消失在壞了半邊的門裡，雅羅維札一拍翅膀，追著仇敵闖入無人的工廠，身體急轉往二樓空間而去。

惡魔就站在挑高的屋頂下等他，光線斑駁，使他的身形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而被照亮的那一半面目中，那只淺粉色的眼睛如摩根石一般晶亮，藏在濃密的眼睫下。他半垂著眼，像是毫不在乎追隨而來的天使。



焦黑狼藉的戰場上，遍地殘屍和刺鼻的氣味，溝鼠危害、禿鷹盤旋；可即便戰後景象如此醜陋可怖，那也是曾經承載了無數英魂和響徹號角之處，戰歌最終流傳成吟遊詩人口中的詩歌，詩歌唱著一切美麗的事物，例如因戰事而流離的家庭，例如再也傳達不到的那道軍令，也例如那朵屍堆旁巍顫顫伸展出的小花。

我曾求告你，因為你必應允我，求你向我側耳，聽我的言語。
——《詩篇 17:6》

驍勇的大天使卡麥爾除率領神所造的第一批能天使外，也接收了那些自戰爭而生的毀滅天使。



雅羅維札喀擦一聲上膛，居高臨下，對準惡魔就是兩發點射，砰砰！同一時間，憑空燒出了焠著黑火的紅花，與挾著迅雷的光炮對撞爆炸。氣流轟然亂滾，破裂的窗戶又落了幾片碎玻璃，狂風吹翻了他的瀏海，天使瞇起眼盯著煙霧裡的動靜，翻下搖搖欲墜的樓梯。

忽然間白色的煙塵向某個地方快速抽去，雅羅維札憑直覺一閃身，爆裂的火柱裹挾著碎骨和飛花破開地上無數磚塊，直接把他原先站的那塊地方桶穿。漆黑的氣流爆散在青年紫羅蘭色的眸裡，像遙遠之地墓碑上的刻痕，永遠不得逆轉成光。雅羅維札穩住重心，在外套下伸出整條手臂，手上是銀白的十字槍，砰砰砰地追著那道身影射出光彈。

少年形貌的惡魔手無寸鐵，鬼魅般地閃過子彈後近了他身側，一腳蹬在地上扭過身，像道陰影從天而降，五指成刀直取他持槍的臂膀。

「——！」雅羅維札沒料到對方一瞬間便欺的如此接近，反射性地抬腳往惡魔的腰窩一踹，逼得對方不得不收手。霎時就像咒語在虛空炸開，對方瘦削的身體被他一掃而出，天使趁機往後一滾，在拉開距離的同時抽出手槍，看也不看扣下板機，子彈旋轉衝破塵煙，一顆鏘的一聲打在金屬管上，另一顆在他的視線裡準確貫穿惡魔胸口。

那一瞬間，雅羅維札便察覺不對。他瞠大了眼，眼裡那銀髮的少年惡魔散成遍地的地獄花。



然後一千片的石蒜花瓣紛紛揚揚，漫過了夜色。
直到他再也看不見遠處的人影，全世界的寂靜與他化作一體，像千年前的那個時候，無聲的光影渲染了整個天地，地獄燒灼的焦土縫隙噴出黑火，吞沒他手裡的光環。

「阿茲帝弗拉！」

他聽到自己忍無可忍的怒吼，喚得人影一瞬的駐足。
他的兄弟終於轉過頭來，背後折斷的翅膀無力地垂下地面，他說：我走不動了，雅羅維札。



天使還未再次扣動手指，一道勁風呼過耳畔，他甫扭過身，那死神般的手腕又狠又俐落的直接掐住他脖子，力道極大，雅羅維札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便失去重心往後飛去。

「……」咳！雅羅維札眼前一黑，劇痛在後腦勺炸開，他整個人被粗魯的摜倒在地，手槍脫手而出，貼著地面旋轉撞到牆邊。惡魔絕美而精緻的臉蛋近在眼前，那錮在自己脖頸上的細瘦手腕有著凡人無法想像的力量，死死掐住他的氣管。他睜開眼看他，在那雙寶石般的眼裡勉強看見曾是少年的自己；惡魔的手勁一頓，他總算看清天使的臉，時光彷彿倒流一千年，早就成為碎屑的記憶總算朦朧的拼起。

「——你還活著。」

他聽到塔納托斯極輕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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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的天文鐘剛打過十三個鐘響，人潮往舊城廣場和老城區的方向散去，雅羅維札站在胡斯雕像的肩頭，一柄狙擊槍背在身後，午後的光線穿過蓬鬆的雙翼羽毛，無間隙的撒上地面。風徐徐吹動天使冰藍色的髮絲，他視線往下看見鴿子探頭探腦地啄起人類餵食的麵包屑。
象徵十二門徒的木偶依序走回鐘塔，天使輕盈跳下雕像，收起翅膀進入人群，太陽在下個瞬間捕捉到指針移動的軌跡，好像更久更久以前同誰一起走過。來自天界的聲音與此同時響徹在他耳邊(>>#0)。

「召集？」雅羅維札一愣，今日難得下到人間，這麼巧就來了緊急命令。他抬頭看了眼天文鐘上的數字，他知道現在的人類已經不懂這種計時法，歷史不斷過去，或許人們應該慶幸，還有天使這樣的存在記得那些已經失去的一切。

青年在覆命前買了市集上大排長龍的櫻桃肉桂捲，摀在手心熱呼呼的，他向人類攤主道了謝後，隨即展開蒼勁有力的翅膀，消失在人類的視野中。



雅羅維札熟門熟路的來到伊甸園，衣領上的絨毛隨風飄動，吹來園裡青草的味道，他一眼就看見抱著書唉聲嘆氣的拉結爾。

「午安，拉結爾。我來覆命。」他簡短地說。句末頓了一頓，像是在思考是否該請對方打起精神，眼尾瞄到自己還摀在口袋裡的人類點心，據說甜食將使人心情愉悅……不，但這不是要給拉結爾的。雅羅維札一臉淡定，假裝沒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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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視線落到拉結爾懷中的書上，見對方又陷入懷疑人生的思考，索性點了點頭權當致意，便行離去。伊甸園裡青草茵茵，與他住的天界邊境是一樣的草地，但這裡不一樣的是，少了那塊鎮守的御靈石，多了潺潺溪水和蓊鬱的生命之樹。是夜裡萬千星辰滿布之地。

沒走幾步，一繞過大樹的枝幹，有顆饅頭似的背影>>33便落到雅羅維札的視野裡，他略一遲疑，還是出聲喚道：「羅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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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特回過了頭，陽光從他的後腦杓灑過來。雅羅維札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食物香氣，更遠處的草坪和天穹的交界橫在天使紫羅蘭色的眸子裡，像極未曾走出的瑰麗夢境，伴隨不知是笛子還是豎琴的樂聲，充滿光影的前程。

「剛到。嗯……因為不想被扣假？」雅羅維札嘗試說笑話。

青年的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在午後懶洋洋的日光底下聳聳肩，接著很自然的走近並蹲了下來，與對方平視。他在進入伊甸園時將武器收了起來，但在天界沒有刻意隱藏起翅膀，背後純白的巨大雙翼末尾刷過青草，有兩條很輕很淺的痕跡，風吹過後就不見。

雅羅維札用一樣的饅頭姿勢蹲在旁，體積卻比旁邊的羅伊特還要大上一號。帽兜上的絨毛因此蹭上了臉頰，他從口袋裡掏出與掌心同大的紙袋，裡頭包著櫻桃肉桂捲，樸實無華的遞給對方：「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