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指尖浮出的銀色銳刺如海浪般起落，就算使力握進掌心裡也只會弄傷自己。皚訍早已放棄發怒，那只會讓體內的異變更加猖狂。

誕於髮膚，能夠隨意操縱的三叉曾是他們的象徵和驕傲，而今，卻總是得憂心不安定的尖針劃破衣物或在自己和別人身上開洞。

繃緊的空氣只要一點意外就能引爆。在眼前交織的棘牆需要不刺傷彼此的距離才能共存，而他們的距離被取代能力而外放的尖銳態度推到了視距之外……他們縫隙的人有一半如此，為了保住彼此，世界變得無限寬廣和孤寂。

在那場與白桌並不相稱的腥紅意外之後，他被迫踏上旅途。那紙信箋夾在途經各縫隙所得來的紀念品之間，他不記得曾經得到過它。短短一句話撩動心池，他隨即確定了下一個目的地。

並非不珍愛自身性命，僅是他想為那場他也有份的意外做點什麼。每當見到滴在白餐巾上的豔紅花瓣或是什麼也沒有的餐桌，他總念及此事。

直到能獨自一人立於白色書架前，他以指尖的刺濡墨，用接近刺穿的力度，留下殘有兩個虛影的名：皚訍。

離去之際的匆匆一瞥，在一眾立約者裡他彷彿見到許久未聞的名字。不以為意地挑眉，他未能再做確認便走入敞開的花叢中。

那人最好別出現在這裡，他倆最好不要再相見……即使抱著諸如此類的念頭，他忽視涼亭裡那一襲火紅的女子，在入口處環著臂，低垂的視角搜索著與他相似的白色身影……。

皚訍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動亂發生的數日前，在那之後，即使拜訪她的居所，也只會被巨大的圓盾擋下。

起初他曾試著呼喚她的名字或破壞盾，然而花費數日也沒能得到任何回應，他便放棄了。

記憶裡的臉龐模糊，雖說認識兩百年之久，在這動亂的半年間也難保對方依然維持著記憶裡的樣貌。不論如何，小雪就該是白色的，不然就不是小雪了，這是他的獨斷。

反覆摸著指尖確認沒有異物突出，沿著自己所在的花叢邊來回踱步。那傢伙的出現完全在他的計畫之外，他只希望那是個同名的其他人，要是真是他認識的那個雪韶……他不再多想。

走到正在對花園主人說話的白色女性（>>14）身後，輕輕點了她的肩兩下。在等待她轉頭的幾秒間，他幾乎覺得背上都要生倒刺出來了。

>>41
正如女性注視著自己，他也端詳著眼前人兒的臉龐，指尖不自覺爬上下巴，像是面對困難的考題般皺起眉。

就這樣停頓好一會兒後，皚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隨著心安，髮膚裡的刺也不再騷動。

「應該沒有，我認錯人了。她的頭比較大，你是臉大。」

⋯⋯⋯⋯。

「啊，不好意思。我們這邊的人在異變發生之後，憋著話不說容易內傷。」

注意到自己的失禮處，他補上說明，然而臉並上沒有多少歉意。他也沒有打算說出他自異變前就有著這樣的舌頭的事實。

「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如果是雪韶就好了。

>>47
「有趣？……難以理解。」視線落在一旁，碎嘴嘟囔著。

他見過太多段因直言割裂的關係，不論是作為傷人的一方或者是被傷的一方的觀點都與有趣一詞無緣。

眼前笑得花枝亂綻的她簡直是個謎，不過高興是好事。這或許代表著她是個可以交流的對象，這對皚訍來說也是好事。

「喔……。」沒有掩藏聽到名字時的失落，視線不自覺飄向花園裡的其他身影「我是皚訍。」

>>66
原先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是被問中了心事，數道利刺突地從頸後竄出，他連忙伸手按下。

即使表情沒有變化，但卻總會從各式各樣的地方露出馬腳。這是同縫隙的兄弟們給他的評價。而他自認為人坦蕩正直，倒也沒認真在意過。

「咦？啊，你說找、找人嗎？」皚訍一點也不慌張。

沉吟片刻，他覺得應該還是得說出口，雖是有些難以啟齒。異變後憋著話不說容易內傷的事也不是胡謅，他沒經歷過也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我……在立約的時候看見了認識的名字……但，我真不希望在這裡碰到她。」

抿唇。他自認說了大實話，然而打從看到她的名字那時開始，皚訍便覺得胸裡有股悶痛令人煩躁。即使做出行動說出話後依舊，這點更讓人煩躁。

>>89
「…………矛盾？」

隱約間，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被拍了拍手臂，皚訍原是要糾正彌娜，規勸她不要和自己肢體接觸來得好，卻又隨即被她手指的方向轉移了注意力。追逐彌娜口中的女子，下意識挪動幾步。沒找到人，驀然回首，已不見指路人的身影。

「嘖。」

咂嘴。追出來的自己，從某種角度看來真是傻瓜。

>>171

似曾相似的嗓音，輕落耳際的細語，那一瞬，皚訍覺得全身上下的刺炸了開來。

猛然回頭，標誌性的大圓禮帽喚醒了他的記憶：明明身長不及他，她卻總愛戴著那頂大得礙眼的帽子與他齊高，莫名其妙，他完全無法理解。

沒能對突然的遭遇做出什麼反應，渾身帶刺的他只是愣愣地聽著少女們愉快地交換話語，他感受到股酸味，不是錯覺，在她一開始的話語裡就表明了她的立場。

「你的願望不會實現的我祈求著你的死亡。」

會意到這點，蠢動的尖刺四竄，指尖、鞋底，甚至要在他的臉上長出灰色疹子，他含恨咬牙，對著兩人的背影拋下一句：

「才不會讓你得逞，臭杓子。」

背向故友，大步流星地離去。鞋底長出的刺幾乎要刮花了地板，他完全沒有在意的餘地。

憤恨、不甘、困惑、傷痕。走離了動亂發源地，花了無數日夜才稍加平復的種種，在那句熟悉的殺意襲來之際，將他卷回了硝煙瀰漫的過往。

碰到些許不睦就會引燃的攻擊衝動，銳刺在表面潛伏，預備出其不意的反擊。如今只是不合時宜和白費工夫，而他卻無從制止——他想這種無奈和煩躁是少數他們還共有的東西。

皚訍向著花園邊界走去，處於這種狀態還站在人群中心是最蠢的。不如刃便利，他以掌心刺穿幾朵沿途看見的玫瑰，他不喜歡紅色。

討厭歸討厭，他至少還記得那一團紅的花園主人交代的要務。對著空無衣物的空氣練習許久，一方面消磨時間，另一面消磨情緒，他小心翼翼在不戳穿紙片的狀況下寫下文字。

『人物卡：他、那個人
事件卡：成為了渴望成為的模樣、
時間卡：異變發生的前一天、永遠不會到來的明日
地點卡：冰涼涼的地板上、一塵不染的餐桌上
物品卡：酸掉了的義大利麵、遺落的銀針』

最後一個，他抬起頭，伸長脖子，發覺已經走過太多人，又找不著她的影子了。一會兒又用力搖了搖頭，不論她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都不該改變他決心前往此地的初心。

『結局卡：回歸異變發生前的和平』

也是為了不要讓她的願望實現……他小聲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