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離夢境的土壤表層，彷彿在高空中失重。記憶的廣場顯露閨矜的空蕩，大腦迎接了創世後的瘋狂，在鴿群呼嘯之後，宏嚴的告別式隨蒸氣瀰漫，於眼前展開新章。

這天殺的空間移轉程序搞得安德魯胃部一陣翻攪，全身上下都彷彿遭到重擊似的悶痛。在不適感散去後，他甫落地便檢查頸子上掛著的昂貴相機。循著眼前的畫面和光影而去，視幻覺為磷凍之川，凝結於數千外載之前，因緣死生，不及當下。

他頻頻按下快門，拍下一張撞球桌與飛鏢把前後錯綜的靜物照片。男人環顧四周，姑且猜測這兒是娛樂用的房間吧。接著掏了掏左邊口袋，掉出一張可憐兮兮的破爛收據，又掏掏右邊口袋，鋼筆形狀的電子屏幕投影筆沾著鉛筆的墨色殘骸。

>>@1

『我是安德魯。』
要聽懂英語，對於美國大報的總編輯而言絕對不是難事，即使法布里奇奧的口音聽上去可愛又可笑。

『初步猜測我這兒應該是一樓的 娛樂間。 』接著才開始了探索的行動。

>>44

娛樂間。

安德魯從來就不喜歡這些人為的非自然產物。無論報章雜誌上自己也寫過的有趣景點，不尋常的地方事物都好，那些全都是品質低劣、人造感極強的無趣物件……倒是製造它們的創造者還有點意思。

男人彎身搜尋了撞球桌下方，翻弄著沙發座墊諸如此類。如果被人撞見就說：自己的幸運二十五分錢不見了，那是一枚零三年時鑄造的老硬幣。

接著就是裡頭最搶眼的大張賭桌了，曾經有多少人在這兒手起手落，賭娜些機率極小的局。忘卻輸贏其實才是重點，就因為大家都在這兒，投入這場熱鬧，為了不要袖手旁觀而人云亦云。

紙牌和離開賭桌就失去意義的籌碼收在內側抽屜，他甚至在某個抽屜的夾層內找到一個不太尋常的機關，他猜測這是莊家用來作弊小幫手吧。

男人聳了聳肩膀，其後坐在有三十八個數字的美式輪盤前暫歇，看著一動也不動的銀色圓珠停在(26)⁰ⁿ³⁸號的紅色^or數字上。

>>@10

『瞭解。』
他逕自推動了轉盤上的銀色珠子，看著命運在輪盤上轉啊轉啊，最終停在完全無法預期的數字之上。他泰然自若地回應：

『那麼，等我把這兒搜索完畢，再四處去看看吧。』
說著才掙扎著起身，拿出自己慣用的筆記本寫下幾行文字，作為記錄。

>>n29

娛樂間的規模即使不大，但物件可謂相當繁雜。
安德魯四處遊走一番，看似在欣賞牆上或許所費不貲的油畫水彩，實際上是在觀察掛畫後方有沒有東西。

他用皮鞋鞋尖將觀景植物的盆栽推開，眼神在賭客遊人之間逡巡，趁著莊家和工作人員不注意時，跑進了兌換籌碼的櫃台內，搜索著蛛絲馬跡。

>>n32

這熟悉的油紙包裹、老朋友一樣的跳秒計時器……安德魯下意識地就把這玩意從櫃檯底面拔走，離開前又回頭望了眼人聲嘈雜的娛樂間，看來這地點要不當真沒有線索，就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吧。

安德魯推開娛樂間的繁複厚重大門，見著外頭的自助餐廳同樣熙來相往，遂沿著餐車走入廚房，當一名廚師抬起腦袋注視著自己時，露出了勢在必行的微笑。

「安德魯，記者。」
他把隨身攜帶的記者證悠晃了一陣（他老用這免死金牌為所欲為），用完美的社交語氣接續：「我聽說你們的食材是整個北半球最高級的，請務必讓我的專欄添上幾分色彩。」

看來是見習生的小廚師很愉快地就放行了，安德魯走下食材儲存室的樓梯，這兒和外頭的公用空間相比更黑更小。男人途經璇窗時便把方才找著的油紙包裹　　炸彈　　丟入海中。

最終順利來到了 『食材儲存室』

>>n36

「噢？」
安德魯在昏黃的光線中摸索了一陣後，不難發覺引起傳輸器及大反應的那只黃金開罐器。極其尋常的物件卻用黃金打造，給人一種暴發戶式的荒謬戲謔，彷彿某種身體力行的諷刺劇。於是安德魯也當真笑了出來，替這玩意拍了幾張照片後，才按下無線電的耳機開關。

『我是安德魯，我在地下一樓的食材儲存室裡頭找到了一枚物件，現在就替各位送回去。』

話畢，他掏出和自己明顯格格不入的女性化妝用品。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紅色按鈕，照著操作說明將 黃金開罐器 傳送回總艦。

然後一屁股坐在板條箱上休息。

>>@14 >>@17

當安德魯來到這棟不好也不至於太壞的老式公寓時，手中不知怎麼竟還拿著罐高檔紅酒。(>>a17) 在聽完慕朗戈總是誇誇其詞的敘事風格，倒是對此事件表現得毫無波瀾，甚至開始假設起自己搞不好身在什麼未來或外星世界的娛樂節目諸如此類……

他在筆記本中寫下這點子，假使能夠順利回到美國，鐵定要把這主意作成新的電視節目，橫豎而言媒體的功能在這年代也和娛樂節目相去不遠。

「我倒認為探索環節應該要和推理劇分成兩個單元，否則觀眾沒辦法消化龐大的資訊量，而假使我們能和當地的特色餐廳或店家合作……」
一到五顆星，傳播媒體之王寫好劇本，告訴大眾壁紙該流行藍底金花，螢幕或報章雜誌裡頭的人和人群總是分得老遠，裡頭那邊的人都有著漂亮人生，身上裹著各色綢緞，掛著半冷半熱的銀手鐲，活生生的嘴唇和整齊的牙齒──

至於外頭那邊呢？你看了半晌，才意識到這就是自己。

>>78

「要來一點嗎？」
這是他開的第(20)¹ⁿ²⁰支紅酒了。
他還記得自己喝過最烈的酒，無非是在古巴戰場時大腿中了兩槍，軍醫在無麻醉的情況下給自己的一支蘇格蘭威士忌。

現在的前線早就把碧玉魔彈（Jasper shells）淘汰殆盡了，但有形無形的傷口依然彷彿幽靈，在冬日的每個早晨伴他梳洗、更衣……被陽光曬著時，尤其疼痛。

他看著身旁的貝爾納狄諾，對著瓶口直接將葡萄酒液灌進喉嚨，復朝著對方遞過。想起夏天最甜的部分，七月裁半，露出最鮮美的馥郁的果肉，你向我裸裎坦率，我便擁有了新的蝴蝶標本……

掙扎著細小的死亡，風乾、吞嚥、乾嘔，這份愛慾肉慾就要伴隨著酒氣嗝出，安德魯使勁眨了眨眼，對方卻依然宛若隔著薄紗。他只好牽起貝爾納狄諾的手，分外安靜。

>>106

「手。」
安德魯歲月滄桑的眉頭之間硬生生地又是多了道陰影，他露出彷彿看穿十二維度直到宇宙盡頭的表情，一路看穿多重宇宙直到死亡作為終點。嚴肅一詞正在被宏嚴莊重地盛大上演。

「把手給我。」
語言或許還能生出這樣的句子：人要對自己負責，得認真生活……但那些追求終究都不會屬於我們，都還在身外，僅供人追逐。人們時常忘卻自身，不再疑問，忘卻其他所有的可能性，只能趁著醉意，說上幾句胡話。

他帶著些霸道和強硬地再次牽起貝爾納狄諾，緩了緩表情後才繼續說：「我是喝得多了些。」二十罐紅酒絕對不能叫做一些。

「這樣吧，我到樓上去，稍坐片刻……或許去趟洗手間就好。然後我們再一起出發。畢竟其他人都還等著，不是麼？」
安德魯一聲不響地牽著對方上樓，某些情況下，就連一個音節都算多餘，他想。

>>108

「嗯哼。」
安德魯似乎很是滿意貝爾納狄諾跟著自己上樓，在日常中說著英語表情豐富的他，在恍惚中似乎咀嚼著幾句匈牙利母語，像雲霄飛車一樣抽高墜低的語調飽含情緒，如果對方能夠聽懂的話，這些全是關於我愛你，還有我需要你的表述。

再來到二樓房間後，男人踏入浴室，將水龍頭扭到最底，掬了把水就是往臉上抹，他看著鏡中自己略顯蒼白的臉，嘗試著拉動上頭一條條已成定律的紋路，卻只是徒勞無功地恢復原狀。

安德魯有一瞬間不認識這個人，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只是盯著，用一種抱歉的神色……這份歉意並沒有持續太久，胃中的翻騰伴隨著清醒而來，不過終究還是被押了下去。

他撐著洗手台邊緣，將臉上的水珠抹去後，折回有貝爾納狄諾等待的房間內：「抱歉，我其實很少喝醉……並不是真的喝不醉，而是太好奇大家都趁著醉意做了些什麼。」

誰還掛記著誰的不忠，誰在朦朧中說些粗話，誰和誰雞同鴨講，誰說著廣大而毫無意義的投資經……華麗廁室的清潔工多半見怪不怪，只是聲線平均的說著：喝著麼多，傷身體啊。

「走吧。」

>>a@4

攝影師不可或缺的特質是什麼？專業的訓練？頂尖的裝備……倘若問起安德魯，他鐵定會回答──是耐心和觀察。

男人的目光在貝爾納狄諾身上悠轉片刻，隨即便不忠地在房內逡巡，他並不難發覺在沙發上睡著的法布里奇奧。便摸上掛在博頸前的相機，捕捉這寂靜萬分的片刻。

其後不忘替對方蓋上條毯子。

>>110

即便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了解彼此，一切不是止於終於認清，而是止於不再想像。但貝爾納狄諾的愛恨嗔癡總是全寫在臉上，即便哪天真的鑄下滔天大錯，也要人好好跪著聽他道歉的那般桀驁。

安德魯的背部靠在牆上，卻依舊是一副：沒有什麼新典範能夠衝擊到我原來法則，只有我自己能讓自己吃驚。的從容模樣。

「這只是個意外，不會再有雷同的事情發生了，我保證。」
投身這場熱鬧，別袖手旁觀，在萬事萬物潰爛之前為了那些未知的、尚可期盼的一切舉杯喝采。安德魯恐怕也只是一時興奮過了頭，誰曉得呢？

他將手心按在貝爾納狄諾的額頭，撩起對方略為遮照目光的前髮，然後落下一枚輕吻。朦朧間顯然忘記此岸彼岸，前世此生。「別生氣了，好麼？」

對於好幾年後的跋扈總裁來說，這方法總是奏效。

>>@21

「沒怎麼。」
他的眼神在方才捕捉到的相片，和驚醒的法布里奇奧之間來回逡巡，沒頭沒尾地停頓，好像突然想起要延續談話轉動地球一樣地接續：

「你睡著的時候還挺好看的。」
畢竟沒有人還能夠記得在睡夢中作態，再漂亮的臉若放鬆了，頭仰後嘴巴大開，就露出皮囊真正的樣子來。好似美人身上的華服，脫下來就成了爛布。

醒著和睡著的法布里奇奧都一樣爽氣、挺拔，潔白直立的衣領、修長的雙腿……幾乎像是教科書中會出現的男性典範，不過那同樣來自地中海的翠色目光中的哀頹與疲倦，倒是多添上幾分故事和神祕。

他認不清了，直到對方清醒，重新戴回那副緊繃繃的面具。

「就這麼睡著會感冒的，法比。我可不希望我們的指揮官換成那個奶油蛋白霜……味道太膩了。」
也不知是褒是貶，他稍微舉起手中的黃銅色相機，像是無聲地詢問：想看嗎？還是想成為我的模特？

>>@24

「嘿、生命要是沒有重點，至少還能有些笑點嘛。」
他聳起肩膀，扯出一個灰蕨色的微笑。看著照片裡，法布里奇奧闔起的纖長睫毛、高而挺的鼻子，薄嘴唇中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新長出來青色的陰影，點綴畫面的平衡，那些該有的元素安靜地靠在一起，始終保持方位。
他想：因為我永遠不會和它們靠近的事實顯得特別美麗。

「你剛剛作了個美夢吧？是關於甜點、旅行……或是家人？」
安德魯看著那張臉，再跟我說些話吧。如果你不主動浪費時間，時間就會反過來浪費你。他知道他會是別人生命中的主角，那麼，自己充其量佔個客串演出的位置總可以吧。意想到此，男人問起：

「……如果你沒什麼打算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行動？」
他不願解釋那些太過晦澀艱深的攝影學名詞，只是將華美繁複的相機從頸子上取下，索性遞交於法布里奇奧，畫面停駐於上個片刻，好像在說：上不上相，由你自己決定吧。

「我吃飯的傢伙確實所費不貲，可是一張好的照片，與設備的優劣與否其實並無太大的關聯。」
看報紙的大眾，多半想看見最不失真的畫面，殊不知越貼近真實往往就越為模糊。當代最頂尖的科技與技術，假使安德魯口中的〝所費不貲〞能說個實際價格，恐怕會令任何人的價值觀都飽受動搖吧。

>>150

貝爾納狄諾就算只是靜靜站著也是風風火火，神氣飛揚，那種自信和自恃與生俱來，即使回到宇宙洪荒之前就是這麼個模樣。又譬如站在安德魯身旁一動也不動就是天下最自然的事，這個世界沒有法則，因為他才是法則的主人。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向有狼有羊，但安德魯明白此時的貝爾納狄諾毫不知情，他衝動但尚未愚蠢，誰都明白正在歡頭上的情人，想要的不是一餵一養的關係，他就算是要投火，也要先震起翅膀來──

「或著，你認為法比會更樂於一個人待著？」
沒有人會傷心或被拒絕，安德魯繞著說話，就彷彿在用舌尖舔弄、牙齒咀嚼那些字彙和詞藻。

「兩人約會，三人用餐。誰和誰的相遇都是奇蹟，後面的劇本還得由我們親自演出。喜劇悲劇諷刺劇，每個人都各有所好……」每個人也都值得掌聲，他遂言：「只是在盡可能別落單的前提下，法比似乎沒多少選擇了。」

安德魯或許該讀出些什麼，不過多年前的貝爾納狄諾即便再怎麼鮮活，對遭遇事過境遷宇宙挪移的男人而言，還是隔著薄紗的幽靈，總有些邊邊角角雲裡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