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一位天使從明月東昇之處上來。祂手持寶劍，身披月光，泛白的裸足踏在泥地上，戰場滿是血跡。祂的聲音讓我抬頭，此刻，我髒污的臉已爬滿清淚，我恭敬屈膝，卻把頭別過去。祂走向我，將劍刃搭在我肩上，彷彿我能是祂的騎士。

祂平穩地，如無聲星光，說：「我來不是給地上送和平，而是送來分裂；我不是帶來平安，而是帶來刀劍。屬基督者，死於自身，活於天主，必甘願背負起十字架；而你的仇敵、反基督者，還要延續迫害，甚至將十字架加諸於你們。因此我說我來，不是將你們送往和平。」

我受了天聽，告訴那些還活著的人：天國近了。我們將以主之名持續奮戰，直至旭日東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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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後2234年

「真是可憐，如今你們的信徒，似乎不再像以前一樣聽話，而地獄軍團的招兵買馬，則是永不停歇。」右眼纏著繃帶的藕粉色髮青年單刀赴會，與其說牠是來戰的，不如說，是牠刻意闖進這片寧靜。

灑滿月光的天使回頭看他，月的光暈像霜一樣沾在天使的髮上，天使的面容不盡清晰。牠的右眼開始隱隱作痛，像是這位天使又猛力給牠側臉來了一記。

「惡魔，你儘管去說吧。若邪惡軍團來犯，以罪的兵矛指向天國大門，你會知道，主的僕從當中也許會有動搖之人，但絕不缺乏心存大義的果敢之士。」

惡魔嘴裡發出軟骨摩擦的喀喀聲，原來是牠對著天使笑起來，牠用以勾引人類的清麗臉龐上，交織著通苦與歡愉。

「你就期待著吧，偉大的使者。我會拉著無弦提琴，為我的孩子們奏響戰歌。待到那時，就由你來迎我，千萬別忘了我的名字。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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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敗了。在曙光破曉前一刻，那些黑暗生物撲向我們，露出他們醜惡的尖牙。我的劍，自我開始學會揮砍起，從來沒有憐憫。但就在此刻，我猶豫了。因為恐懼，我成為一個退縮的懦夫。

就這麼一瞬間，黑暗生物將他的利齒對準我的頸動脈，尖銳的犬齒刺破熱血，我舉起還沒鬆手的劍，在他的頸側用力一抹，他抱著我的身體摔到地面，我也跟著墜入黑暗。

從此之後，陪伴著我的，便只有永恆的月光。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如果黑暗生物本身沒有意願，是不能將其他生物轉化為同類的。當那樣的意願出現，會是憐憫嗎？不老不死，卻要看著愛人一一死去，受體溫與血的制約，壓抑放縱與癲狂，究竟什麼才是我的本性？

我——我們，不過是被上帝遺棄的生物，我們不是惡魔，但死後既上不了天堂，更下不了地獄。沒有靈魂的生物，就算能被殺死，也是化作塵埃吧。世上不會有我們存在的痕跡。

就這樣過了百年、千年。
我不喜歡在莊園的住所進食，理由是處理起來很麻煩。某一個平凡不過的夜，我依舊在森林裡飽餐一頓，但剛從女人白皙的肩上抬起頭，本應柔和的月光突然刺上我的雙眼，我不合時宜地想起我作為人類的最後一晚，一名天使降臨了，祂以為給了人類希望，卻把我殘酷地推向深淵。

那樣冰凍的眼眸，確實是祂吧。原來是我那麼竭力地無聲吶喊，將祂召來此處。

我就像第一次看見祂時，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在父母脈脈的眼光中流下淚水。祂讓其他天使帶走女人的靈魂，自己卻留在那片森林裡，為我拭去嘴角的鮮血，將失神的我在天明前帶回莊園。

在那之後，我偶爾會在有月光的夜晚碰見祂。幾此之後，我竟然開始和祂攀談。

我問祂，知不知道殺死血族的方式。祂搖搖頭。
我又問祂，那知不知道，變回人類的方式。祂說，並無前例。

“但是我知道，天使變成人類的方法。”祂文不對題地回應。
我開始對他大笑。我想起來了，我還是人類時的親人，如潮的思念就這麼將我淹沒，我首次向祂問起我的安娜塔西亞，純潔如小乳鴿般的天使，有沒有因為她父親的墮落而被拒於天國之外。

祂做了一個翻頁的動作，像是在讀一本看不見的書，然後說：“安娜塔西亞，確實存在於天國的名單。”

我拭去眼角笑出的淚，輒問他：“有這麼多安娜塔西亞，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搪塞？”

“但你的安娜塔西亞，只有一個。”祂說。

我笑不出來了，不知為何，我願意相信祂的話，並不是因為天使不說謊而已。我不想談論還是人類的事，因此以同樣突兀的方式，接續了祂之前的回應：“你變成人類又如何，你還是會死，我還是孤身一人。”

祂想了想後說：“也是。”

祂是認真在考慮這件事嗎？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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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後2234年

「尼古拉，你的表情，很古怪。」

金髮的血族看向天使，而天使正望著月亮，發話的人是天使。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尼古拉低低笑著。銀髮的天使不領情，沒有繼續往下問，這是他千年來第一次到尼古拉的莊園來，因為對方說這裡的月色無與倫比。

當月緩緩從冰湖上升起時，與湖面相輝映的淒冷確實別緻，但亞拉茲耶爾沒有太多時間細細欣賞，只因他聽見了天國的號召>>#0，需即刻動身響應。

「謝謝你的邀請，我該走了。」亞拉茲耶爾回過身，正式看向尼古拉。他身後那兩對翅翼，如果觸碰，會是灼傷誰呢？

「Duty calls?」尼古拉不是道別，反而開他玩笑，亞拉茲耶爾已稍稍離地幾吋，才聽到他問，「為什麼你的翅膀是兩雙？」

「你是不是不上教堂，不看聖經？」鼓動雙翅，亞拉茲耶爾將冰湖上的風吹向他，將背後留給了黑暗生物。

「人類時期的事，誰還記得。」亞拉茲耶爾有聽到尼古拉這麼說，但卻吝惜予尼古拉多餘的神情。

我目送>>11祂的身影隱沒在雲翳中，只是種直感，我覺得祂的背影似乎少了些什麼，畢竟我很少看見祂的翅翼。

再也看不見祂後，我直接返回莊園，並沒有貪戀時常可見的景色。我感到有些口乾舌燥，全身的細胞開始釋放出狂躁的信息。

“你別再殺人了。”祂的聲音與記憶中的重疊在一起，我回到房內，煩躁地等待加熱那些血液。

“一切活物的生命，就在血中，無論什麼活物的血，你都不可以飲，因為一切活物的血，就是他的生命。凡飲了血的，必受懲罰。”

記得那時我問祂：“所以我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你已在受。”祂回答，舉起了盛著液體的杯，說：“這是我的血，為你捨的。牧人為羊捨命。”

每每想起，我依舊感到悲哀。也許因為祂的天性，祂想救贖我，就像祂口中的基督一樣。這一切都很荒謬，什麼時候才能停止？我，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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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拉茲耶爾返回天界，在靠近生命之樹前，他先去伊甸園轉了一圈，再去向沙利葉覆命。沙利葉知道他從哪歸返，他身上帶著西伯里亞針葉林的味道，顯而易見。

沙利葉不怎麼想和亞拉茲耶爾說話，因為亞拉茲耶爾不久前才拒絕了他向天主提議，重為職階加冕一事。

他走前，一直保持沈默的沙利葉忽然道：「你再怎麼否認，屬於你的，你無法迴避。無論多少次，我都會這樣告訴你。」

亞拉茲耶爾頓了頓，故作為難地說：「怎麼還在說那件事，你應該去朝米迦勒發難，是他的建議⋯⋯」

沙利葉無法接受亞拉茲耶爾身上出現『開玩笑』這種屬性，他抬手打斷亞拉茲耶爾的話，厲聲說道：「米迦勒無權左右你的決定。」

那次自我驅逐，沙利葉對他生了好大的氣，兩千年了，他依然在氣頭上。

亞拉茲耶爾不合時宜地想，尼古拉和沙利葉生氣的樣子真的頗為相像。也許他就不該一直添加沙利葉的怒氣，特別是在第一次見到尼古拉後，返回天國的亞拉茲耶爾直率地告訴他：「我見到主按你的模樣創造的人類」。那次他真的看見了，沙利葉明顯上升的怒氣值。

告別揉著眉心的沙利葉，亞拉茲耶爾重新回到伊甸園，獨自來到生命樹下。他看見拉結爾在樹幹旁屈膝跪下，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模樣，仔細一看，拉結爾的氣場似乎輕薄不少，這就是東方人類說的「為伊消得人憔悴」？他理解地頷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拿什麼話來安慰這位天使。

還在滿腦子跑火車般思尋，應當如何開啟這個尷尬的話題較為妥當，靠近伊甸園入口處，那陣颳起的怪風，卻吸引走亞拉茲耶爾的注意。很快地，風平息了，是誰在那裡嗎？在那裡多久了？很快過濾出人選，但稍早他已將伊甸園走馬看花一圈，也沒發現「那位」的身影。

不會自己無端地將他當作一塊隆起的土堆，還踩了上去吧？亞拉茲耶爾懷著可能要有的歉意，朝伊甸園入口處走去，並在附近撿到了根滾滾吹來的細白絨羽。他將之攤在掌心，那根絨羽舞蹈般飛起來轉了幾圈，降落在一旁的花圃——一名有著麥垛色頭髮的天使鼻子上(>>8)。

「在這裡熟睡，有大概率會被踩著。」

不知道說給誰聽，亞拉茲耶爾小心翼翼捏起朴萊普羅德臉上的羽毛，暗忖著是不是要把他搬到安全的地方，但看他也沒有不安穩的樣子，貿然挪動也許會吵醒他。

還是在附近的樹上看著點吧。

>>27
聽有聲音在喚他，亞拉茲耶爾在山毛櫸的枝幹上探頭，莫約在下方兩米處，看見朴萊普羅德鬆軟的金色腦袋。

「日安，普萊。」他輕鬆地說。

放眼望去，整座伊甸園彷彿隨著朴萊普羅德的大呵欠，做了一個緩而長的伸展，他能感知到綠植富有生機的呼吸，與逐漸聚集的、其他天使的氣息。

「沙利葉⋯⋯」本來是想說，沙利葉總是在生氣，但這樣消遣不在場之人好像不太厚道，他話鋒一轉，換了一個較為委婉的表達方式：「沙利葉要操心的事很多，所以他總是希望周遭的人能夠嚴謹一點。還有，他要我代為轉達，請你把上次送他的食物帶回去。」

忍不住回想起人間調味料與天使味蕾碰撞時的反應，那時他以為沙利葉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抬頭一看才發現他是被嗆著了。

兩位月天使中，較為正直的，是面向光明的那一位。他在另一位鑄成錯誤時說：“我等為一體兩面，我與你一同承擔。”

而亞拉茲耶爾，在異教徒的神話中，是盜火者普羅米修斯。有時，他的神識會飄盪到高加索山，一個陡峭的懸崖上，那兒有一副堅固的鎖鏈，將他束縛在峭壁上頭。他不得休憩，疲憊了膝蓋也不得彎曲，他忍受著本應不存在的六慾的空落、風吹與日曬。

“人類的傳說會重塑我們，超脫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本就沒有什麼既存的事實。因為事實並非真理。”沙利葉曾對他說。


“你在受苦難嗎？”
“這是受苦難嗎？基督在十字架上，受的那些才是苦難。”
“你的意思是懲罰。”
“請別難過，沙利葉。既是我的選擇，也是父於未知中的指引。
無論我做了什麼，我的心永遠向著祂。”


>>29
沒聽清朴萊普羅德化在和風裡的咕噥，卻聽清了他的請求，亞拉茲耶爾嘴角挑起的弧度非常細微：「不介意。在你福樂的風裡飛行我感到歡喜。」

沙利葉是月受光照明的那一面，所以他的長髮與自己的銀白不一樣，是呈現金色的，像陽光一般傾瀉在純白的祭服上。但亞拉茲耶爾沒有留意過，它們是不是還依然穩固。

「也許沙利葉的性格，是為了拉住某些容易飛得太遠的人，才不得不如此。但他真的很不喜歡你上次的『禮物』，也不肯親自處理。」亞拉茲耶爾往下眺望，那雙倒過來的蔚藍雙眼，原先無風無浪，在形成了某些計畫後突然激發了浪花。

「拐騙沙利葉，需要一個較為縝密的計畫，鑑於我倆可能都是他手上的黑名單。」說這話時亞拉茲耶爾假借伊甸園的風兒很喧囂，短暫關閉了與沙利葉的心靈感應。

>>31
理解是最容易、也是最困難的事。因為理解，不需要勞動身體，心到心之間的理解，有時隔著距離，有時則隔著刀槍與劍。所幸沙利葉與他之間不必刀劍相向，但即使是月的兩面，也不盡然能完全了解彼此，否則也不會發生這許多的事端吧。

「也許。但儘管如此，我仍能感受到沙利葉支持我的力量，以他自己的方式。」

我會回來，我不會背棄他。他是個溫柔的天使。亞拉茲耶爾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反而在心底咀嚼許久。

「計畫沒有頭緒。」他坦率地說，彷彿提起縝密計畫的人不是他一樣。他抬起頭來眺望生命樹的方向，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隨口一說：「也許能問問拉結爾的想法？」

亞拉茲耶爾輕巧地落在朴萊普羅德身旁，伸手將坐在地上的天使撈起來。他不記得擁有六翅翼時飛翔的感覺，是有更多阻力，還是更加快且強而有力？沙利葉想幫他找回的，肯定不是飛行的方法吧。

生命樹近在眼前時，亞拉茲耶爾將朴萊普羅德放在溪蓀^flower堆上，因為那裡看起來很襯他，自己則是降落到不遠處，補上方才見到拉結爾時疏忽的禮儀：「主內平安，拉結爾。」

>>@8

仇敵猖獗，務要謹守警醒。
歷經苦難，務要謹守警醒。
為得獎勵，務要謹守警醒。

藕粉色髮惡魔誇耀牠的功績，亞拉茲耶爾倒要謝牠帶來警訊。至今距路西法最後一次來犯，不過十年有餘，何以懈怠，又何以告慰那些他自人間、地獄奪還的英靈。逾權閱讀全知之書之事可大可小，對他這樣有違例前科的天使而言，可謂知之甚詳，此事何嘗不是居安思危的警醒。

你是否全副武裝，或依然赤手空拳？

“待到那時，就由你來迎我，千萬別忘了我的名字。我是巴力的先鋒—安度西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