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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特倏地收起筆記的動作，令貝爾納狄諾忍俊不禁：

「別緊張，我沒有要看的意思。」
貨艙裏嚴重缺乏可以打發時間的事，但貝爾納狄諾仍對窺探他人隱私沒有太多興趣（除非是足以讓業界競爭對手翻船的秘密），充其量只是隨口提問。

只是，這麼具有逃避自己目光嫌疑的動作，某方面而言，還挺像蘿莎的？他諾無端想起自己那還在上頭努力的妹妹。平時溫柔婉約但不失個人特質，有時又一副賊頭賊腦地躲著自己，論女人心、海底針，貝爾納狄諾著實有深刻的體會。

他僅是笑了笑，準備迎接無光的黎明前最黑暗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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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著，鬆一口氣，然後倒抽一口氣。
安德魯的宣告本身就是一回無期徒刑。貝爾納狄諾僅僅知道：那天和妹妹爭執之後，她拿著傳送器去找了安德魯……然後呢？之後呢？

「你沒有這項權利，安德魯。」
男人開口，一貫強硬的態度難掩奔波數日積累的疲憊：「即便你是USM也一樣，沒有人可以逮捕或命令我。」他的聲音清楚地迴盪在貨艙偌大的空間。由於沒有管道獲得任何資訊，因此——假設對方所言屬實，困獸之鬥即是必要之惡（縱使邏輯錯得一蹋糊塗）。

「放開我！」
顯然貝爾納狄諾是真的被激怒了。總算回到貨艙外的世界，他使足了力道甩開安德魯意圖囚禁自己的手，將安有暗器的手杖握得老緊，思量掙脫之後該瞄準哪裡，好一擊打暈眼前的男人又不致讓對方受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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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肇事者已然忘卻，可那紙來自安德魯的玩笑，至今還靜靜地躺在貝爾納狄諾的口袋裏——包括所有令他心疼的摺痕。上頭唯美、蘊含野性，但惹人惱火的字跡烙在心頭隱隱發燙，像叛逆期留下的刺青，使他引以為傲，卻又在名為腎上腺素的病因發作時選擇以名為怨懟的衣物掩飾：

「我管你什麼人，就算你是白馬王子也不能……什麼？」
祖母綠的雙眼閃過一瞬茫然，他依附本能跟著安德魯登上為冰霜覆蓋的階梯，緊盯正乘階梯爬升的結實背影，思忖何謂合理的故事、甚麼應該發生——「所以，是假新聞？」他不滿地眨眼，回頭，看了看態度從容的維洛桑，彷彿如此一來便可以化解所有尷尬。

暴露在船艙外頭的鐵梯非常濕滑，不過只要確實緊抓扶手，還不致跌跤。直至三人都抵達二樓，貝爾納狄諾才接續反駁：

「我可不是自願休息。」
你們未免也來得太慢了——吹毛求疵的挑剔話語出口，瞬間凝結成白霧。他先是深呼吸，因冰冷的空氣刺痛鼻腔而蹙眉，「既然你甚麼都知道了……那麼，好。」暫且將手杖插在腰帶上，然後雙手一攤，大言不慚：

「很抱歉，不讓咱們粉身碎骨的方法，在我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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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逃的鹿以為自己遠離了猛獸利爪，卻往往在鬆懈那刻掉進佈滿尖牙的嘴裏。最渴望保守的秘密，總是最快成為消息流竄；貝爾納狄諾聞言，無可自制地紅了臉，在冷冽寒風中卻像是則滑稽的謊言。男人一雙蓊鬱直瞪安德魯，彷彿逼問這媒體之王：

你以為，你知道了甚麼？

「她對你的愛，是個天大的錯誤。」
他單手接過水晶，認為沉默並不代表承認，只是放棄無謂的抗辯。在抵達核心室後，貝爾納狄諾先是迅速地閱覽一遍資料重點，後往水晶光滑的投射面上嵌入一塊隨身攜帶的矢車菊藍鑽晶——彷彿歷經一場收受與餽贈，一枚硬幣大的磁性物逐漸自內裏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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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亞當先生。還有維洛桑先生，拜託兩位把風了。」
將功成身退的水晶和磁礦收入口袋，他再次望向安德魯，沒有多做思考便捉住對方上捲的襯衫袖口，「跟我進來。」未等安德魯同意，就強硬地把人拉進瀰漫蒸氣並在黑夜中散發奇異螢光的核心室。

在這之前，貝爾納狄諾曾想像一萬種核心室的內裝。

推散蘊含熱度的白霧，它就像一顆懸在胸腔裏、砰砰跳動的心臟，被禁錮在設有各種調整閥、緊急排氣鈕、壓力指針……等大小機關的合金機體內部，但仍以間歇洩出外殼接縫的光芒昭示世人自己正極力運作的事實。所有湛藍、豔紅、或其它無以言說的虛浮色彩打在貝爾納狄諾鬱綠色的虹膜上，這顆心臟彷彿還有汲取人靈魂的能力。

「Bravo……」他終於體悟人類想像力的有限，不禁語出感嘆；或許一萬是個太誇飾的數字，但尚不足形容他數個月來的期待、考察、研究、計畫實行……直至真正目睹鳳凰之心的此刻。

「這個給你。」
可沒時間繼續欣賞了。貝爾納狄諾將披在肩上的毛毯退下，鄭重地交給安德魯，示意他幫忙托著乘載核心的金屬外殼，自己則側身擠進不甚寬敞的空間深處，將剛剛從水晶裏取出的磁石安在核心室的天花板上，不時因突然竄出的熱燙蒸氣吃痛而緊抿下唇。

不出幾分鐘，即將完成拆除工作的他回眸一笑：

「先說……我也不知道拆了這玩意，會發生什麼事。」
縱使進行過諸多實驗，他仍不確定以磁力暫時取代核心能量的構思到底管不管用，反正最壞的可能就是菲尼克斯號在高空瞬間解體，所有乘客失速墜落、摔成肉泥或成為鯊魚的晚餐……

確定安德魯確實接好了整顆沉甸甸的金屬球，他毫無懸念，將核心與這艘船的最後一處鍵結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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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
霎時，船艙地面失速下墜譬落自由落體，本即狹隘的空間瞬時塌縮一半，彷彿凹陷的氣瓶，所有古典物理及礦物學知識皆不復管用。磁石確實發揮了功效，但情況仍比預想中糟糕得多。
北美沒有亞拉勒山，菲尼克斯也並非乘載希冀的方舟，充其量只是遭暴徒強奪 心臟Core 的鳳凰，倚靠犯嫌施予的憐憫行最後的苟延殘喘。


因失重跌下的男人趕緊起身，繞過地上的窟窿、閃避迎面襲來的鐵絲，跟在安德魯之後逃回船隻頂層。

臨別之前，貝爾納狄諾回望一眼面目全非的核心室。

但錯了，又何妨呢？
他注視著被稱為廢墟也不為過的空間，微綻雙唇，或許誰也無以理解男人的感歎：明明該沉浸於成功的喜悅，然而，看著自天花板落下的石塊『匡噹』打在穿出船體鋼纜骨架的地面，卻只在心底砸出點點滴滴淡漠傷懷。或許……真的得好好感謝這顆核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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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行麼？」
稍微順暢呼吸後，貝爾納狄諾率先詢問正連殼帶肉地捧著核心的安德魯，語調比平時多了一絲緩和。又轉向亞當和另一名同伴：

「別那麼見外，要是亞當先生真想登艇瞧瞧倒也無妨。咱們可並非絲毫不近人情的純粹暴徒。」自詡為上上世紀海上藝術家的追隨者，貝爾納狄諾向來認為這些看似野蠻的掠奪不過是另一場金錢遊戲，成功的秘訣在於盡可能不樹立敵人，樂於往自己銀行帳目挹注資金的都是朋友。

「不過謝了，維洛桑……等等——」
上一秒還面帶從容不迫的微笑，只見貝爾納狄諾忽然話鋒一轉，面色凝重地問了兩人：

—— 蘿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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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抵達一樓樓梯口，貝爾納狄諾就遠遠地看見走道上提著裙襬狂奔的蘿瑟娜蒂諾。「……蘿莎？」——沒事真是太好了。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暈散的眼影和似柵的淚痕不免令他質疑：自己被隔離的時候，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然而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貝爾納狄諾就被妹妹硬生生掖著往反方向跑，力度之大幾乎要扯下整隻手臂。

蘿莎怎麼難過的事，還是待會兒再問吧，他想。

男人不禁倒抽口氣。雖然以磁石維繫船身結構的能力，時間是由不得他們猶豫，但也未必要跑得這麼快；除非——安德魯在貨艙的話未必全然是謊言，海盜的身分其實已然暴露。而現在，後頭有人在追蘿莎？

「快！別回頭！」
女士優先，貝爾納狄諾緊跟在人後頭替蘿瑟娜蒂諾撩起繡有繁複蕾絲花樣的裙邊。穿插皮鞋跟蹬上金屬階梯的聲響，他以僅讓對方聽見的音量竊語：「直接上去頂層，有人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