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內走下了一名男人。

他身著一席合宜剪裁的唐裝外罩，黑髮綠眼，走路筆直。像心中懷有無比的信念堅毅，胸中腦中一片坦蕩。這種無所慾求的目光，或許也有人稱之為絕望。

餐廳帶位的每個服務員都是如此爽氣，男人不認得叫他『請稍等。』和『這邊走。』的青年是不是同一位，只記得他們如出一轍的友善微笑，直到其中某個問起：

『請、請問是……趙爺嗎？我是您的粉絲……』

羅倫斯還記得宣統那年的風吹著，美麗的禾束時時配置在地上，人們都喜歡他的樣子，為他著迷像有某種詛咒久久留駐。整整一生能有多長哪？然而長得是磨難，短得是人生。

「謝謝，很抱歉。」
他可不再拍戲了。

>>106

男人將眼神膘過，步伐依然。彷彿他是座不屬於於任何領土荒島，帶著自成一個邦國的氛圍。就在羅倫斯看似要駕著孤舟駛離該名劇組成員時，他略為頷首：

「記著，別玩脫了。慶祝是好，安全則最重要。」
道貌岸然的人就像櫥窗裡的臘生魚片，再晶瑩亮麗也無法下嚥。他恐怕還是剛拆下透明塑膠膜的那種，始有些人味，開口第一句話總是要人注意安全。

羅倫斯遂移動腳步，店家內裝潢紅的綠的，很是好看。最終在帶著爽氣的服務員引導下，來到了屬於劇組的包廂：

「貴安。」
他找了個位置入座，盡可能選擇不會被燒烤煙味燻到的地方。臉上依舊是塑膠膜一樣的表情，或許可以是一具防腐風乾過後的死體。

>>121

「喝酒，傷嗓。」
即使他再也不必粉墨登場，男人甫開口的話音依然彷彿小口啜飲紅酒，渲染脾胃乃至大腦，只管要人永遠記得他，羅倫斯就是這樣一個男子。

「更傷身體。」
他起身時連帶長髮衣袍翩動，男人以手背推開羅伊高舉著的那瓶威士忌酒：「既知道那是廉價劣酒，何必買醉傷身？」孔雀石般的瞳眸噙著笑意，好似分享一則軼聞般說著：

「方才那臨演還嫌我生得像個死人，這酒，再喝下去恐怕是一腳都要踏進棺材。」年輕人嘛，瘋言妄語。羅倫斯倒也不怎麼介意，畢竟誰沒年少輕狂？總得東碰西撞才能塑出自己的形狀。反觀羅倫斯他自己，早已是插在水裡的花，再怎麼好看也不會生長。

「殺青了，要不……咱們以茶代酒？」

>>125

作為片場製片，一整天下來他已經說了太多話。抑揚頓挫高低曲折，題材空前絕後，演員陣容叫好叫座。他想，平凡人是不能在演藝圈折騰的，至於那些不夠好看、鏡頭拍了也覺得多餘、日復一日錙銖必較的。

恐怕就是他這退居幕後的製作人了。

「倒是我穿成這樣走在街上，也不是第一天被人嫌棄像個幽靈似了。」羅倫斯捻起外罩的二尺袖。他是貨真價實的劇場幽靈，卻總放不下生前的種種執念，穿著這身漢服，說好聽些是堅持，說難聽點就是死纏爛打。「改天換套西服試試？」

「希望萬聖節時能有節目發通告給我了，去演個嚇人的鬼魂，你怎麼看？羅伊。」還未等到對方成功與鬼界聯繫，真實就是個不上不下的靈薄獄。羅倫斯遂拿起菜單瀏覽品項，沒將選擇茶品的答案告訴對方，而是招了服務員去替兩人端茶。

「茶杯替我先溫過，多謝，」
又是那些爽氣的服務員，他看著覺得每個都好看，卻每個都一樣。

>>@35

「能得到幽里卡的認同，那我這件陰陽怪氣的衣服也是選對了。」
他露出參點喜意，但多半是理解的微笑。羅倫斯衣袖一擺一振之間，拿了桌上的檸檬水杯示意。他沒喝，還是因為冰塊太傷身子。

「好看的、花花綠綠的漂亮衣服還是留給演員們吧，我呢，就別搶年輕人們的丰采了，不是麼？」
他思考起，最後該怎麼退場？楚懷王、南宋宗趙構，他殺或被殺，不受愛戴者只能被賜死，不允許只是雲淡風輕，然後一筆刪去。

「還是謝謝你的好意咯，有機會倒是能讓我去後台偷偷試試。我的社交軟件上才能有材料更新嘛。」

>>128

「你生得這麼好看，哪齣戲讓你站在那兒都能添光。一部劇裡是要有幾個好看的人，收視鐵定不差。」
他抬手繞了繞男人額前過長的一綹劉海，意圖看清藏在底下的真面貌，果然就和羅倫斯想得一樣好看。接著他以拿過沁涼水杯的手心冰了冰對方腦袋。

「這答案，等茶水端上來，不就曉得了麼？」
他按著下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服務員也正好來了，他們端著一組茶具，這陶瓷製品本身就發散著和燒烤店格格不入的恬淡氣息。

『先生您的雲南普洱。』
服務員依舊是如此爽氣，微笑的溫和。可惜團茶和切開茶餅的方式都令羅倫斯皺了皺眉頭。湊合著喝倒也還行，至少茶香茶色都還合他意思。

「普洱茶，倒也不是什麼特好的東西……你也曾來我家坐過，這茶其中的精細和美學，都是有乾坤之差的。」
話雖講，口也渴了。男人便掄起衣袖替兩人斟茶。

>>132

「我就當作是誇獎了。」
羅倫斯將濃墨稠黑的一頭長髮往耳後撩去。一盞茶就像是個故事，故事不告訴你全貌，故事隱藏真相，有時卻也為了證明某些理論而存在，假說在被證明前，也都只是故事。於是，故事只是製造問題，讓人去推敲全貌，尋找解藥……一盞茶的好壞與否，也不過如此。

人和茶都是一樣的。

「茶對於中國文化的影響之深，導致從前人們不只是品茶，茶能賞趣，亦能入詩、入畫……甚至曾有某位皇帝為了追尋極好的茶葉，險些導致自己的帝國覆滅。」
男人把話題拖曳的好遠好遠，彷彿隨著歷史長河人類演化，最終跨越了太虛，旋即拉回燒烤店內現實之內：

「人總得嘗試新玩意，別太執著。不是麼？」
他輕啜了口不好也不壞的茶，對幽里卡投以溫文爾雅的微笑──

>>@37

「哈、如果羅伊哪日同意的話，我就和他同進同退。」
羅倫斯喜出望外，逕自拍了個掌當作定案。

「這最近在拍民國背景的大戲，我還會不曉得幾部。屆時帶著咱們團隊的幾名高手去串串門子，想必那位製片也會欣然接受的。」

「到時候可就得麻煩妳了，幽里卡。或許我可以客串個江湖醫生，羅伊便是軍官……唉！或許會有名門大小姐的角色能給幽里卡呢。」男人的手腕輕輕一帶，只見一本帳子就從懷裡攤在桌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就等你們一聲答應囉。」
有趣的事情，他可喜歡了。

>>138 >>140

「含口涼水吧，別急著吞下去。」
羅倫斯見狀便將手邊的冰飲遞給對方。他瞪著和方才如出一轍的杯緣，生厭地好似停過蒼蠅或沾染髒污……然而那不過是只燙嘴的燒陶茶杯罷。

「嘴裡燙傷若是不應急處裡，怕是會起水泡的。」
整個房間裡的嗡嗡聲突然變得好響，每個人都有所議論，議議論論。彷彿全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著急，然而羅倫斯比誰都清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地獄，只是他人無法領會。

「小心點。」
聽上去滿是莫可奈何。於是他輕嘆了口氣，繼續把話說下去。說得很輕很小心，生怕羅伊又被燙嘴一樣：

「看過我演的軍官麼？」
他隻手撐著頰側，叫上桌的茶最後也不喝了，涼掉也無所謂，反正羅倫斯自己也就和這涼了的茶、溫了的烈酒一樣無所謂。

「你能比我更英氣颯爽的。」
雖然是漢朝穿著瓦片般盔甲的軍官，但意境也是相去不遠了。

>>147

「噢？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是最好的。」
羅倫斯捻起幾綹垂至眼前的黑髮，孔雀石綠的眼睛彷彿永夜中的磷火爍爍，流光萬分迷離，此刻美大過於恐懼。男人輕輕笑著，無非是想作弄沒將話說滿的羅伊。

「既然如此，就當作你答應囉？」
其實這麼安排也不帶任何啟示，純粹出於感性。羅倫斯就譬如冬日裡出沒的蝴蝶，冬日沒有食物、沒有夥伴。冬天的蝴蝶沒有任何目的生存，他唯一的意義，不過是打破 『冬天沒有蝴蝶 』這個限制。不為什麼地。

可能有點有趣。那些殺死他的，都並不致命。

「我會好好期待的。」
世界繼續轉動，人們出生、人們死亡。人們熱情的投身不可知的命運，沒人會在意一隻死在驚蟄前的蝴蝶。

>>143

「哈！說得好。酒這紅的黃的白的……烈得還有更烈，我也喜歡酒，更喜歡酒醉。」醉了就可以批評政府，再來就要抱怨工作，再來就要汙辱妻兒，最後就要開始唱校歌了。羅倫斯心道。

「可惜這酒，喝多了還是傷身子。小酌怡情，大飲傷身……要說茶嗎？實不相瞞，雖然可以分出中國茶，但其他國家的茶茗我就不怎麼熟悉了。」
今天即便給他天上來的茶葉，羅倫斯也只能品出氣味，卻不曉得它來自天上。

>>@46

「哎呀，有趣的事兒，假使造成兩位困擾可就不好了。」
羅倫斯隻手撐著頰側，開始意興闌珊地翻起冊子，上頭字體全都工整的彷彿印刷。那是他好些年前為了演戲而習字的成果。

「不過今天咱們是來吃飯的，」他們中國人又尤其能吃，所有會面活動幾乎都和吃喝脫不了關係。於是把一餐餐都留給見人，否則，他就不吃。「生意或演戲的事兒，就先掂在心裡，之後也可以在群組裡頭談嘛。」

羅倫斯輕拍了掌，興奮地拿出了二尺袖裡頭的智慧手機，顯然還對於自己新學會的技能野心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