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筆在羊皮紙上流暢地飛舞著，自行嘗試配置的墨水剛沾上紙呈現淺而濕潤的棕色。但過了一會，那有些縹緲的顏色慢慢轉為深褐，他知道這個現象正是他要的：墨水中某些成分與空氣接觸氧化，會變成固態的氧化物牢牢地附著在紙張上。這樣字跡既防水也不會因為光照而褪色，最適合用來抄寫需要長久保存的資料或是重要文件。

「成功了……。」
即使是常板著一張苦臉的安傑洛忍不住也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在這時代墨水不算是什麼便宜的日需品，特殊用途的鐵膽墨水更是難以取得。但安傑洛曾在某處幸運地取得了配方，在用完庫存後，他決定自己動手作。

文字這種媒介可比縹緲的歌聲更能存儲知識，或著說記憶。
有些東西絕不能就那樣斷送在火焰之中，即使那些東西反過來容易引火自焚。

有了這個，他至少能將所擁有的寫下存續。

……那麼先前因為墨水配方比例錯誤而酸蝕掉的那五個玻璃瓶跟幾隻羽毛筆也能算作合理成本吧。差點搞壞的桌子勉強還能用，地板上去除不掉的焦黑痕跡只是難看了點。（他沒敢跟好心的修士講）

［……地球只是引力中心和月球軌道的中心，並不是宇宙的中心。實際上，所有天體應當皆繞太陽運轉，宇宙的中心在太陽附近……］

筆不停地動著，安傑洛神情穆肅，像是在抄寫讚美詩。或著說他不論紀載什麼樣的觀點、理論、闡述、故事，都會抱持這樣虔誠的態度。

他並不能完整地理解每一個學說，無法深入探究那些敘述背後的理論依據，但他相信每一種說法都值得被看見；他不是個創作者，但他願意將別人的故事寫成文字。

對他來說以地為心或以日為心並無二致。無論如何，人們一樣必須踩著地面生活著，度過歡笑和哭泣。
但、當有人只因信奉的事物比較不同就被亂石打死，那就一定是這個世界的錯。

◇◆◇

默寫完整卷的《天體運行論》，安傑洛長長吁了口氣。然後在開始質疑自己所做是否有意義以前，用蹩腳的技術以針線將紙張縫成小冊子的樣子。

等等去找修士借鑰匙，去趟書庫吧。
一邊起身打算著接下來的行動，安傑洛一邊卻注意到那個人的某樣東西安靜無聲地靠在自己房間的櫃子邊。

「又放在我這邊了啊……。要緊的，得先去拿給他呢。」
在指尖碰上那柄木製手杖的時候，安傑洛的表情不可思議地變得柔軟溫和。但僅只一秒又變回輕皺著眉嚴肅的臉。

>>181

「……真是，說鬼鬼到。」
見他占據了自己的椅子，雖然嘴上透著不耐煩，倒更像只是做做樣子。

「我就，不擅長做這些事。……幫大忙了，謝謝你。」
安傑洛對自己的手工倒非常有自知之明。即使老是盲目的相信熟能生巧，自己在外生活這麼多年，他也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個性，有些無法辦到的事情就是不行。

起點是盯著那人熟門熟路穿針引線的手，自己的視線後來卻一路往下，落在那人的左足。

「……」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他其實真正在意的是：把手杖丟我這，你腿沒問題嗎？

會把這件事擺在優先處理的次序也是出自同樣的在意，既然人在自己面前倒省去自己找他的時間。
可是他知道，直接問出口會傷害這朵水仙的，自尊。

「讓我看一下，納西瑟司。」

沒給對方拒絕的機會，安傑洛蹲下身，用比翻閱脆弱書頁更輕柔的動作微抬起納西瑟司的左腿，褲管撩起。橫跨整條腿的傷疤如昔，他仔細查看。

安傑洛關心別人的方式，可能比他慘不忍堵的家政技術還要更糟糕。

>>187

全神貫注地進行某事，其餘的感官就有些應接不暇。
安傑洛只感覺有什麼堅硬的東西以不輕卻也不算太重的力度貼上了臉，讓他重心不穩的晃了晃，眼睛前面倒似乎多了幾顆跳舞的星星。

他就那樣維持蹲著的、不甚好看的姿勢愣愣地看著納希瑟司離去。

我做錯了什麼嗎？首先他反思，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居然沒有生氣。

安傑洛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操過什麼太多的心。
因為他在飄泊的三十年中發現了一件事。
對他而言──真正在意的東西，並不會增加，只會慢慢減少。
所以他覺得自己付出的關心並沒有錯。……應該。

「等等、」
正好看見那個他所在意的影子在轉角過了彎，安傑洛站起身，試圖追上納希瑟司。

然而當他也拐過彎，發現那人竟停留在轉角之時，反倒訥訥地不曉得怎樣開口了。

「……雅算。」
最後他只是輕輕地喚了，那朵驕傲的水仙不為人知的那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