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邸——

「請坐，用茶。」
午後三時的斜陽傾瀉，灑在維多利亞式的一種糜爛奢華中。柔光反而磨利了男人面龐中稜角，有些晦澀的深沈，旋即便被從容優雅的口吻抹去。縱然身側佇立著數名侍者，赫伯特依舊替訪客拉開椅子，逕自在長桌另一端入座。

「吃些點心。」
男人擺手示意女僕將香氣郁馥的各式糕餅送上。直至來者粗魯的開始進餐後，他僅輕啜杯中紅茶，緩緩開口：「余底下的孩子……承蒙汝照顧了，分局長閣下。」

『 不不不，議員！ 』他發言，嘴裡噴出了酥餅碎屑。『 要處亞當・沃許極刑可不是我的決定啊！那幅畫可是皇室的寶貝，況且他還傷了咱們好幾個…… 』矢口否認的慌張模樣映在乾淨銀器上、和赫伯特那灰藍色眼瞳中。

「前兩日送給閣下妻子的紅寶石戒指，夫人還喜愛麼？」
男人打斷對方辯解，輕描淡寫地提問。期間示意身側捧著天鵝絨黑盒的侍者，將物件置於訪客面前。

『 啊！這、這我太太可喜歡了！現在天天戴著呢…… 』
男子怔望半晌，遂困惑地將盒蓋掀開。裡頭正是枚寶石戒指──嵌在女性一節慘白手指上。沾黏碎肉的不規則切面，顯示出前主人的掙扎與痛苦。乾固血漬將絨布染成深褐色。

「……余的事兒，汝會 處理 的吧？」
赫伯特彎起嘴角，將十指交握、靠攏桌面。桌面另端的訪客則顫巍巍地使勁點頭，別過目光不忍直視那截斷肢，只敢望著一個空虛的無點，眼神渙散。

「還要留著麼？盒子。」
訪客轉而猛力搖頭，徒留純粹恐懼在那吃相難看的嘴臉上。他依著僕從導引離去、踉蹌萬分，險些翻倒窗邊花瓶瓷器。

>>@10

『議員，這是給您捎來的信件。』
兩旁侍從將桌面收整，並且扔掉黑盒子裡頭的垃圾後，一名執事裝扮的男性將信函置於銀盤中端上。

赫伯特駐足在一張蓋有布幔的畫像前，裡頭正是失竊的《德文郡公爵夫人》。而今，無論竊畫失敗的後輩、為了銜尾蛇之名行動的自己，抑或整齣鬧劇都沉沒在泰唔士河這頭汙穢野獸之中。

……俱樂部裡頭有些孩子就是眼高手低。
他想，並著手拆開信函，覺得已經很久沒碰上什麼刺激有趣的大事件了。

>>#1

蒸汽的味道很濃。
吸入鼻腔時有種無以言喻的壓迫，自肋骨、橫膈之處推壓而上。或許就和 哈維茲王子號 本身的宏偉華麗感別無二致。直到步入船艙前，偌大船體給了赫伯特一種：人類渺小且羸弱的錯覺。

……可飛船總歸是出自工匠人類之手，他想。

「有幸受邀登船，余自是與有榮焉。」
迎賓人員左近的櫃台同樣也是典雅奢侈、鋪張華麗。男人伸出背面繡著銜尾蛇徽記的白手套，將邀請函交遞侍者。爾後提筆留下數行 (>>#2)英氣而洗鍊的字跡，毫不猶豫地紀上本名。

>>@0 >>@1

「行李的話，余一身輕裝。自各兒拿去便成。」
赫伯特那視力受阻的眼睛，似乎沒留心到帶房的侍者，逕自錯過後，只好隨意找了個服務生問話。

「貴安。請問方便替余指出客房的位置麼？」

>>@26

「感激不盡。」
男人就連微笑時都有點鋒利，可能不夠美麗、不夠討喜……彷彿在冬季落下的第一場冷雨，或無星的夜空那般令人晦氣。

他見、他看，他思考……反正赫伯特從來不靠微笑謀生。

「不，哈維茲王子號的一切都令余十分滿意。
事實上，如此奢華的飛船，又能讓人挑剔些什麼呢？」
銜尾蛇略為頷首，示意自己未被煩擾，並亦步亦趨跟隨著女侍前行。然而不同蛇族蠕行，男人擁有軍人的堅毅姿態。無論大廳嘩燥或裝潢擺飾，皆無法吸引赫伯特目光。直至最終來到客房門前停下。

赫伯特以簡短的幾句寒暄謝過女侍 (>>@31)，將客房鑰匙收妥西服內襯左邊口袋、行李箱則置於床邊走道。男人檢查過桌底與浴室，暫且未發現可疑的器械或裝置。

他退去外衣、脫下白手套……最後揭開遮蓋盲目的眼罩。佇立於鏡前稍作盥洗。再無視力的瞳中蒙著層大理石灰色，冰冷而死滅。

男人重新將繁縟的衣裝配飾穿戴整齊，拿起桌面上繡有銜尾蛇徽記的白手套時稍作猶豫。不同多數以怪盜之名自居的存在，赫伯特的作風一向大膽明快。

——他從不畏懼仇敵，是仇敵需懷畏懼。

不過既然是懷抱著度假的心情登船，還是少招惹些麻煩罷。遂放下徽記的男人離開了客房，循著嘩躁嬉鬧聲走上位在三樓的宴會廳。

>>#10

蒸氣引擎的轟鳴猶若巨獸，他只曾在尼羅河岸以西的浮夢中聽聞──那來自真正的嗜血怪物，而非文明器械。

男人已經不再年輕，這是歲月的詛咒，他所見一切都酷似過去的碎形。諸如舷窗外美極了的天空，卻只能令他想到異地群青，和蒼穹底下的消亡……

──鏗噹。(>>@62)

就如一片窗戶的逝去，(>>a@22) 不巧駐足於窗邊赫伯特理當被濺了滿身玻璃碎屑和亮粉。男人灰藍色的眼瞳中罩上層黑影，神色卻依然淡薄。

他便抽出胸前手帕，謹慎且專注地撢衣裝上碎屑，待大致恢復原狀後，朗聲說了：

>>a@33

「閣下，余方才也撢了些碎屑下來。還勞煩您派請專人清潔了。」他的咬字清晰、語調鏗鏘。卻是不至刺耳的音量。赫伯特擺手，向發號施令的男侍指點自己稍早駐足的位置。

>>@71

世界周而復始著同件事。這亦是種歲月的詛咒，他所見的一切都不再令人感觸、不再帶來悸動或刺激。就連碎窗都只讓男人想起波斯的某晚夏夜、他竊走銜尾蛇之眼那日──

然而，卻沒有一處的服務生，能與赫伯特回憶中任何碎形重疊。他以餘光掃視沾著碎屑的衣襬，那眼睛擁有某個國家天空的顏色。可能有點有趣，他想。

「余的故鄉流傳著這麼句話：術業有專攻餅は餅屋。假使這兒有人是世紀怪盜，那麼，想必閣下便是當代的清潔權威了。」
赫伯特勾起嘴角，即使這微笑不夠好看、不夠亮眼或完美。掛在男人臉上時，反倒有種無形的沉默與危險，猶若琴弦顫音。

「請務必留心上頭的碎玻璃，扎手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取出獵裝內的客房鑰匙，隻手輕按衣襟駁頭，有條不紊地退去外套、率性地摺成三摺。

「……還勞煩汝照顧好它了。」

>>@80

那撥去塵埃的指尖欺近時，赫伯特僅是略為側首、斂下眼睫，覺得對方猶若撲扇翅膀的翼族，輕盈且俐落。

「余會妥善記得的，辛閣下。」退去獵裝外套，男人先是抬手將褶皺的襯衫撫平，接著才以灰藍霧色的眼睛凝視對方：「若是有幸能見到宴會的主人，余勢必會替汝美言幾句。」其後目送走男子離去的身形。

>>@81

「眼不可視之物，更應須留心。閣下。」
赫伯特迎來男子碰撞的一股力道，並以精實的單肩穩妥接下。唇齒勾勒著略帶晦澀的古英語詞彙，低啞聲線像種悠久勸練。

「畢竟皮肉之痛能避則避，是罷？」
他發言時的角度令字句彷彿耳語，又似西敏寺後邊的一聲晚鐘。綜合來說，男人並不介意會場內發生的所有愉快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