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美好的早晨。

貝爾納狄諾向來習慣早起，他約莫在廣播前兩個時辰即甦醒。許是自詡作為公司榜樣使然；又或者，年輕時他作為礦坑苦力，規律而不容拖沓半分的生活習慣已然定型，縱使現在的他大可不必看那些身材粗壯、滿身煤灰的領班臉色吃飯。

稍做梳洗，著裝，貝爾納狄諾才踏出寢室，迎接難得沒有保鑣隨扈侵擾隱私的一天。然而並非直接前往餐廳，而是轉向位在隔壁的三號房，彎曲指節，輕叩那木造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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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麼？還真搞不懂紐約警廳的思維。」
貝爾納狄諾略地揚起下頷。也罷，警消工作畢竟非他專長，對方要上阿拉斯加考察甚麼，這男人是完全摸不著個底。若問他的意見，多花腦力想想怎麼靠黃金賺錢更實際些。

「正是。」
哪兒有錢、哪兒有夢想，他便往那兒去。貝爾納狄諾向來不諱言涉及功力之事，於他這種吃過苦的人而言：意識形態向來僅是虛張聲勢的泡沫；拿在手裏的，才是真的。

「雖是為了工作，不過既然來了，就好好享受罷——畢竟整個美利堅可只有我們擁有體驗鳳凰展翼的機會啊。」他勾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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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呈報業務的下屬、或受贊助商號的負責人讓他等上這麼五分鐘，下場肯定是無情的 撤資、和血淋淋的 裁員。幸好住在房門內的，是那坐擁萬千粉絲、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劇院嬌花。沒關係……對妳，我的耐心可以有很多——貝爾納狄諾心想。

「早，我的美人。」
眨了兩下眼，執起蘿瑟娜蒂諾纖手，紳士地輕啄。黑色絲絨的觸感極好，他任妹妹搭上自己臂彎，小心翼翼步下台階，深怕對方一個不小心踏空了階梯。幸而甚麼事也沒有發生，他們雙雙平安地來到餐廳。

揀了個雙人座空位，他先是退下西服外套掛上椅背，爾後貼心地替蘿瑟娜蒂諾拉開椅子，同時少有地放低身段，柔聲詢問：

「妳想吃些甚麼？還是……想自己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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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妳取罷。」
話畢，貝爾納狄諾便轉向擺滿各式食物的自助餐檯。

也許生活習慣易受影響，口味卻是與生俱來。有美食的所在便有文化，而移民擅長拼湊料理的碎片，好在異鄉重塑文化的記憶。

他先是要求服務員沖兩杯卡布奇諾Cappuccino，再取來木質托盤，擺上蘿瑟娜蒂諾要的奶油 可頌Croissant，以及塞了巧克力餡的牛角麵包Cornetto、一小塊柑橘醬甜派、一些水果和小餅乾。

待咖啡沖妥，貝爾納狄諾才拿著沉甸甸的托盤步回座位。

「太酸了。」
他飲了一口咖啡，輕描淡寫地落下評論，然後優雅地執起刀叉，切開每一句過分刻薄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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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約莫有一半以上素未謀面的人，於如此情況下，貝爾納狄諾老喜歡戲稱自己是個礦工。可惜，他在船長湯普森提及自己名號時，只得禮貌地挺起身子，向四周掃視，再以最後一沫卡布其諾總結——

果然是菲尼克斯號。
上頭甚麼人都有，甚麼職業都有；醫生、牧師、技工……林林總總，儼然可以組成一個微型菁英社會。貝爾納狄諾憑藉平時記憶員工身分的訓練，不花多少時間便確實記下所有賓客名諱。

—

然而，船長的宣告著實令人震懾。

「開甚麼玩笑，我可不是花錢來玩解謎遊戲的。」
男人挑起單側眉尖，依稀啐了幾個義語髒字，也或者僅是含糊不清的怨懟。他在座位上交疊起雙腿，搖了搖頭：「連最基礎的維安都做不好……還能說些甚麼？」

然而事至如今，責怪或謾罵也無濟於事。貝爾納狄諾明瞭：為了自己和妹妹的身家安全，看來是只得幫忙找出炸彈了。

>>蘿瑟娜蒂諾

「我真是受了蠱惑，才會替妳買票。」
男人別過目光，沒有再多說甚麼。雖然如此，相信作為他手足的蘿瑟娜蒂諾必定知道：哥哥深鎖的眉間和坐立不安的樣貌，即是他最深的歉意。

/*補標註一下，>>35與兩個行動的時間線是在廣播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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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但願如此。」
男人長吁口氣。旁人不能責怪他的憂慮，他向來習慣做最完善的準備、最壞的打算……更何況現在他們得面對的，是也許一觸即發的炸藥。

「雖然講起來晦氣，不得不說，你這船是搭得湊巧。」
他看向身旁個子和自己平高的男性，心想：萬一真的有個什麼，這兒至少還有精通與火神搏鬥之人能亡羊補牢；但，最好還是甚麼也別發生，於是貝爾納狄諾提議：

「依我看，就從最近的地方開始找罷。」
不等諾特說完話，他便自顧自地暢所欲言。

「例如——宴會廳的歌劇舞台」
他戲劇性地挑起單側眉尖。「倘若這炸彈客是個患精神病的藝術家，在詠嘆調的高潮時引爆炸彈，鐵定很符合這種社會敗類的審美。」大概是最近探偵小說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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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納狄諾頷首，便和妹妹及諾特一同前往偌大的劇廳。

要是這兒座無虛席，想必會很壯觀吧——可惜，現在空空如也的歌劇院，就和繁華後沒落的不夜城沒兩樣。男人不禁感慨了幾分，何況這地方現在可能藏著炸彈。

按照自己的假說，若然這炸彈客果真是個愛好公眾藝術的神經病，肯定會把引線埋在舞台底下……膚淺！真是膚淺的想法。敲了敲棕紅色的腦袋，貝爾納狄諾忽然一個轉念，便將原本拄著的手杖持在胸前，逕自踏上觀眾席旁陰暗狹窄的小梯，來到位於二樓的客席。

他行經一處一處包廂，放慢步調，以手杖撩開滾金邊的深紅帳幕、並探查沙發座椅底下是否有異物，銳利的眼神像頭正耐心搜索獵物藏匿處的獸，看似優哉游哉，實不放過任何一地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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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稱呼我貝爾納就好。」
聽見對方回應了招呼，貝爾納狄諾便跟著說起自己目前的發現：「我一開始也想著舞台，但想著想著，就走了上來。只是截至目前還沒甚麼重大發現……」語句突兀地停頓，他側首望向貼有巴洛克式花紋壁紙的精美牆板，牆板上鑲著一整排的盆栽。

看著，男人忽然瞇起雙眼——
奇了，中間有一盆，怎麼看怎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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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道士先生，你覺不覺得——這玩意兒不大對勁？」
比起認真詢問，聽上去更像自言自語。他走至那株植栽前，看似不起眼，卻比兩旁的土盆都還更突出牆面。雖然幅度只有一點點，但看在貝爾納狄諾這樣對事絕不輕忽的男人眼裡，便是關鍵所在。

他暫且以腋下挾住手杖，嘗試將盆栽給拔出來；然而這盆栽卻黏得特別緊，貝爾納狄諾索性單腳踏上牆壁，咬牙硬拔。突然『砰』的一聲，慣性所致，男子連人帶盆撞上後頭護欄^wh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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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目睹炸彈的樣貌，令貝爾納狄諾不免緊張起來。

深吸、吐氣，將盆栽放在地上，幸好自己作為合格的維多利亞時代紳士，這下手杖姑且是起了實質功用。「謝了Grazie。」順著克里斯的力道起身，他道謝，拍了拍沾染衣著前後的塵埃，卻沒有發現這麼一跌一摔，身後的襯衫布料已然悉數跑出褲頭和馬甲背心外。

「還好還好，小意思。」
再怎麼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得每天爬上竄下、搬運比自己體重重上幾倍的煤礦（然而，是年輕的時候）。「確實，還是別輕舉妄動得好。」難得同意別人提議的總裁。然而看著那裸露在空氣中的炸彈，他忽然有個鋌而走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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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嗯……謝謝你的好意。」
剛剛是有點失態了。貝爾納狄諾調整了下襟前的格紋領結，俯身拾起殘破的計時器和成功停擺的炸彈，向一旁的諾特和克里斯說道：

「我看這玩意兒還是交給船上的專業人士研究罷？說不準能對現狀有些幫助。」他說得一副剛才使用暴力拆彈的是別人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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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甚麼打算，既然這兒已宣告搜索完畢，就去別的地方罷。」
男人聳肩，轉向一旁的諾特和蘿瑟娜蒂諾……奇怪，那野丫頭人呢？貝爾納狄諾自二樓瞭望台觀望了陣，遍尋不著妹妹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才和諾特說話：

>>諾特
「你認為——哪兒還可能有炸彈呢，諾特？」

>>99

「按照炸彈設定引爆的時間來看，炸彈客的目的 絕對 不會是等我們慢慢餓死。」
因為——要讓一個人活活餓死，至少得花上一個禮拜的時間。雖然推理並非貝爾納狄諾專長，但這種簡單的問題還是難不倒他的。

「去地下室是個好主意。」
男人頷首覆議。「耳聞鍋爐室和渦輪都在那兒，既然是重要核心所在之地，檢查看看是百益無一害。」話畢，便跟上諾特的腳步，向地下一樓的船艙前進。

>>103
「走路麻煩看路。」
低沉渾厚宛如三層奶油厚片的聲音自諾特身後傳來，「咱們還得使腦力找炸彈呢。」專屬上位者的一號笑面搭配嚴厲的語氣。不過貝爾納狄諾並沒有真正要責備人的意思，大概只是總裁式的關心慰問，但願和思庫洛企業合作多年的諾特早已習慣。

雖然比起上頭的璀璨華麗，船艙底層燈光相對昏暗，但依然遠遠就能看見門牌前，正巧也抵達渦輪室的另外兩名男人。

>>愛德蒙
「哦、愛德蒙……先生。」
貝爾納狄諾一雙蓊鬱不著痕跡地瞄了眼對方胸前名牌，姑且算是有禮地招呼了聲。「以及——」然後，他轉向另一名男人，卻先輕哂：

>>安德魯
「碰上這種事件，想必已經填滿你不少底片了，嗯？」
他側首，挑起眉尖反詰。世界很大，但鳳凰肚子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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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來。」
安德魯彷彿荒漠蜃樓般足致命的話語，令男人不禁咧嘴失笑：「詞藻華麗的奉承讚美，我聽多了。」此刻的貝爾納狄諾恰好站在礦燈微光投射之處，半邊臉為黑暗所噬，猶若極其高明的諷刺，亦提供了他最好的機會，實踐欣賞——那又是另一種比海更深的諷刺。

仍然有件事實：若單單想靠好聽話攫取他注意力，注定吞嚥失敗。

「沒有我的地球，照樣能轉動。」
他咬字清晰，卻總挾著股來自地中海的瀾漫：「剛才有甚麼驚世獨家麼，傳媒之王？」這聽來倒不像諷刺了，而是好奇使然，百分之百的認真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