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白晝才剛爬上山頭，照耀著些微的光，像是飄渺的希望。
窗紙都未染上白色的顏料，床上兩人交疊的身影就開始移動，印在薄紙上的剪影在在顯示，只有一人清醒過來。
半起身的人影拉長，只見那頭長髮垂瀉至床邊，女人緩慢地梳理自己的髮，然仔細一看，卻發覺是用那手上的長甲上下梳著。

看來，這人也是沒用了。
曘湮失禮的想著，肩上半垂的紅衣料子半遮半掩著她的胸線，鎖骨滑著點點汗，滿床舖子的凌亂也無法打擾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面容。

人類真麻煩呢，不過是求歡過後就禁不住自己妖氣的入侵。狐妖之氣可謂徹骨之寒，侵入人類的血骨之中倒也是傷身害體，她本意可不是如此呢，昨晚玩得太歡，不小心就流露了點自己的原貌。
她無聊的打個哈欠，本為人類的棕眼不知何時轉為血紅的鳳眼，雖說她不用吸取人類精氣就可以維持妖力，可謂獨天德厚。曘湮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那棕色的影。
她的好妹妹，本說著這幾日就要來人界找她了，怎麼沒消沒息呢？

「...晚些時候太太跟老爺都要梳洗了，動作還不快些。」
門外忽然傳來幾聲婆子的呼喊，曘湮望了幾眼門簾外晃動的影子，再不走這屋裡的人可都要醒了，曘湮一面想著，一面悄悄地離開床板，一眨眼就躍出窗子。藉著尚未完全泛起白的夜色掩護，她很快就遠離了那個村。

瀰若可不是會遲到的個性，看樣子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曘湮人類的外表漸漸消失，一頭黑瀑布般的髮在白光灑落之時化成了晶亮的銀白色，滾滾紅塵也阻止不了狐妖激起的一片冰霜，泥土地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然此時正值夏至。

一道銀白的身影就這樣隱沒在林子深處，遠遠地成了山頭上的一抹白雪。

【過去】

雖然早有預想，但瀰若還是失算了。

腐敗的空氣在空間內流竄，被黑布遮蔽的雙眸失去辨識環境的功能，遭到鎖鏈綁縛在身後的雙手早已掙得發紅生疼，只剩一雙狐耳細細傾聽，族中長老對她的所做所為，下達的最終宣判。

「這孩子畢竟是曘湮的妹妹，要處置也得等曘湮回來吧？」
「怎麼可以放過這小狐崽子！謀害同族，本當處死！況且這狐崽子本就靠奪取生命力為生，過去失蹤的那幾個小崽子肯定也是被這傢伙謀害的！」
「當初就是曘湮一再保證瀰若不會傷害同族，我們才同意讓瀰若待在族內，現在瀰若作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難保曘湮不會再袒護瀰若，還是趁曘湮回來前儘早處置吧。」

爭論不休的聲音逐漸遠去，蜷縮在牆角的瀰若意識也逐漸模糊。
大量流失的妖力讓她幾乎無法保持人形，然而鎖鏈附帶的靈咒卻讓她無法恢復原身，不斷耗磨她所剩無幾的妖力。

瀰若……要死了嗎？

她漫不經心的想著，在第一次奪取同族的生命力時，她早有覺悟。敗就敗在，她為了想跟姊姊在人界多待久一點時間，試圖連目標的妖力都一併接收，反而沾染了對方的氣息而被長老們發現。

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姊姊最後一面……

只能期望，被擒住之前用所剩不多的妖力送出的絹扇，能順利送到姊姊身邊。

【過去】

一尾漂亮毛色的狐妖正急速穿越過大片森林。

曘湮剛進入妖界就接收到不知為何憑空出現在連接口處迎接自己的絹扇。不，說迎接似乎很怪，絹扇只是奉主人之命在那兒等待，擁有同緣妖氣的她。
微弱的氣息，不再完好的藍色布織，在在顯示此物的主人，此刻狀態相當異常。曘湮很清楚自家妹妹自小絹扇不離身，看樣子自己一路以來的預感果然成真。

漸漸地，她要接近狐妖村了，遠處已經可見著那疊巒的針樹林。
不過遠遠的曘湮就能聞出不對勁，白銀色的狐耳動了動，她嗅著空氣中那股躁動的氣氛，整村的狐妖們都在紛紛雜雜，憤怒、不安、害怕、拒絕，負面情緒交織而成，讓整座村落都顯得燈火通明，像要燃燒起來。

這一切，真是瀰若造成？
曘湮在觸及村莊邊界時銀白大掌輕踏，立刻化成人型。
她優雅卻又急促，一聲吶喊。
「發生何事？狐妖曘湮，已回到狐妖村。」
頓時村莊內竊竊私語的小狐們都抬眸看向她，只覺有一瞬，日光都在助曘湮張顯存在，彷若仙女降臨。
一時之間，村里全部的雜言亂語都噤了聲，屏息著。

曘湮婷婷佇立，昂首巡視，媚紅勾人的眼此時只如一片冰霜，冷冷逡巡。
「村內的長老在何處？奴家要知道情況。」
只一聲，卻無人回應。曘湮等待片刻，滾滾散發的妖力卻凍人刺骨，她緩緩踏前，每步落下都成冰。
直到即將凍起最靠向她的屋柱，一旁的狐妖女孩終於忍不住，奔向曘湮大喊。
「...曘湮姐姐！瀰若姐姐被長老們抓走了！因為她在跳奇怪的舞蹈！」

「是麼。」曘湮停下腳步，收起她冷若冰霜的妖氣。
「帶奴家到長老那兒去。」
「好！」

一路上，她都沒提起瀰若的名字。

【過去】

陳舊的鐵柵欄門被粗暴地拉開，由於多年失修，發出不堪入耳的尖銳聲響，驚醒了幾乎失去意識的瀰若。一雙狐耳輕顫，聽見了陸陸續續踏入的腳步聲。

「真要如此？若是曘湮回來，汝要如何交代瀰若下落？」
「族有族規，瀰若既違反族規，就不能怪我們按族規處置她！曘湮縱有心維護，到了這個份上，也不容置喙。」
「但話雖如此，單憑瀰若身上有那小輩的氣息，就判定是瀰若所謀害，這理由是否過於牽強？」
「其他小崽子也說了，瀰若跳的舞蹈確實有迷惑眾生的效果，而那孩子據說就是半夜出的門，瀰若平時跳舞的櫻樹下也確實有那孩子的妖氣，可以證明那孩子消失前肯定有見過瀰若，汝說，不是瀰若做的又該是誰？」

腳步聲逐漸逼近，緊接著她就被曳著衣領提起，來者貼著她的狐耳，用著剛好能讓她聽見卻語帶威脅的聲音說道：「小賤蹄子最好老實點，不要以為還能活命。」隨即一陣劇痛從後頸襲來，瀰若頓時失去意識。

再有知覺時，已是風嘯滿天，瀰若隱隱只覺疾風刺面，似乎是被誰背著高速移動，而空氣中瀰漫的氣息，讓她立刻明白了她身在何處，以及長老們的意圖。

那是她打從出生就被禁止進入的地方。

難道是……打算獻祭瀰若嗎？

驟然，風聲嘎然而止，高速移動的腳步急停，旋即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夾帶著寒若刺骨的龐然妖力，伴隨一句輕飄飄的問候，同時出現。

「不知眾位長老，急匆匆的往聖山而去，所為何事？」

【過去】

曘湮面容溫度盡失，冰冷的眉眼逡巡著眾位長老，嘴角卻仍擒著笑。
她緩緩走向不知是心虛抑或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眾長老，聲音仍是堅定又冷絕。
「再踏前可就是長老們平日警告我族萬萬不可接近的禁忌之地，曘湮不過待在人界幾時日，怎麼村里規則改了奴家不知呢？還望長老們告知，奴家是否錯過何事......」

「又或是，長老們已不再有所顧忌？就連奴家的妹妹都敢下手？」
曘湮聲調一轉，降下了冰點。
他們所在之地頓時颳起陣陣暴風雪花，曘湮的憤怒顯而易見，又無所遁形，長老們頓時群起沸騰。
「曘湮，可別怪我們！瀰若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她在你眼皮底下可幹盡了好事！族裡好多狐妖都被她魅惑而拆吃入腹，她身上的小輩氣息就是證據！」
「族法可是條條例例都寫得清楚明白，可不是我們自作主張。」

長老們一言一語，曘湮一面聽著，身邊的雪落一面減緩。一時之間他們以為自己壓下了曘湮的氣焰，想更得寸進尺。
「不如曘湮，你自己說說，瀰若這樣莫不是犯了族規。」
「就是，曘湮你可不能維護她，看在妳的面上我們可以不計較以前，但這次太超過了。」
「曘湮妳作為全村最有天賦者，也懂得物競天擇的道理吧，瀰若最終可是被大自然給淘汰了，我們只是想讓她一路走好...」

「...奴家不發一語，可真是讓長老們好生得意啊。」
頓時，那暴風雪驟然劇烈，激起層層的雪崩，曘湮雙目紅光艷射，鏗鏘有力的一字一句，只這一瞬，這一目光，便封住了長老們過分的嘴。

【過去】

「長老們的證據，無非就是瀰若身上小輩的氣息。」曘湮踏前，腳下可是萬層冰蝕，將週身的雪地都踏成了堅實又寒冷的冰壘。
「可奴家，不能只因長老們那隻字片語又帶有汙衊的字詞，而就這樣相信了我的好妹妹的罪。」
「長老們，若你們拿不出那小輩的屍首當作證據，請別隨意抹黑奴家這一族血脈的純正與高貴。」
曘湮散發迫人的寒氣，將他們這附近的樹林可都冰凍住了，她氣極了。曘湮可不允許他人輕易地就將她那光芒四射的一切給否定，就連她的妹妹所作所為也不行。

「交出奴家的瀰若，否則，奴家拿你們是問。」
她伸長雙雙長爪，下巴輕抬，端正的身姿在極盛的氣焰之下竟生出了君臨天下的氣勢，容貌極其盛艷決絕。

長老們只能雙雙對看幾眼，卻再無出聲。
不消一時半刻，他們最後頭的老狐妖，抱著早沒了意識的瀰若狐身，顫巍巍地走向曘湮。若他不這麼做，曘湮可都快將他們脖上密佈的冰刺給移動了，稍稍有動靜就會穿個上千孔洞。

曘湮接過了自家妹妹那幾乎快沒了氣息的身驅，目光低垂下來看著棕色的狐妖好一會兒。她沉默許久，然後才抬眸，週遭的空氣溫度有那麼點的回溫，後輕輕開口。
「奴家會好好處置瀰若，從此奴家與狐妖村，不再有任何瓜葛。」

她說完這句話，自己與瀰若的身影就消失在雪幕中。徒留長老們愣愣地留在原地，過了好分鐘才意識到，他們村裡最強大的狐妖，從此時此刻，就要與他們切斷瓜葛。

「...可真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