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RP

別失手、失手、別失手。

尼古拉的右手藏在口袋裡。槍被握在手中，不會發出一點聲音。槍枝儘管冰冷，卻意外地感覺不到什麼重量。人的靈魂是很輕的，自然沒有重量可言。沈重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每個生命曾擁有過的事物。親情、友情、愛與恨。還有可悲的榮譽感。

「阿爾維塞，」尼古拉隻身一人出現在他的房門口，他帶著一瓶酒，這回沒有他乖巧的弟弟會再約束他了。他看得出對方心情低落，這是當然的，親近的人就這樣失去性命。尼古拉也體會過，他相信自己是明白他的心情的。

「人都會死，然而他這一生做過的事情會被記得，是吧？無論是好的或者壞的。」

他說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身後是打包好的凱西爾的行李，阿爾維塞自己的則是整理到一半。聞聲阿爾維塞回過頭，看見來者不禁失笑。

「不太意外見到你啊，尼古拉。」
他簡直想為自己不合時宜的準確直覺與預感乾杯，「或許我也真是太顧及舊情，這麼說來，凱西的死，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

後背靠上牆壁，阿爾維塞旋轉手中的小刀，試著回答尼古拉的話語：「我想，我會記牢你這傢伙有多該死。」


他有多不想死，就有多麽遺憾好日子沒能過得更久一些。

最引以為傲的弟弟、全心信任的搭擋、衣食無虞的生活和一個值得獻身守護的家。

阿爾維塞從沒想過這些事物能出現在現今的生活中，如果是當年那個營養不良的小鬼，他一定不會相信這世上竟然能有這樣一個不被惡意佔據的處所。

不用再更好，也不能再更好了。那樣的生活能夠讓他永遠作為未來期待下去。這個未來很簡單，吃得飽、有床睡、有乾淨的內褲換。凱西爾的叮嚀清單會不斷變長，還有麥德奧試圖扯斷他的理智線，以及擁有一個時刻念想的歸所。

他會盡全力將這些都留住。
直到最後一秒。


「——拿著酒瓶做什麼？我可不會和你把酒道別，大老鼠。」與話語同時，他拋擲出手中的利器。

——別失手。

做掉他們以外的所有人是沒有例外的行動準則。聚集高級幹部、毫無章法的幕後黑手，當這艘船駛進新大陸的港口，上頭還會剩下幾個人？西西里島的秩序也會隨著海上的亡靈而消逝嗎？

尼古拉偏過身子避開那柄刀、小刀釘在了身後牆面上，卻依舊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微小擦傷。下一刻他舉起槍，準心直指阿爾維塞的左胸，扣下板機時甚至沒有眨眼。一切隨著槍聲結束在一瞬間。

「至少不會有人質疑你殺死凱西爾了。」

尼古拉喃喃地說著，一邊替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除了伊凡諾以外，也許在這段日子以來，只剩下你曾將我當作朋友。就算你只是姑且這麼想而已，我還是很感謝你。那份感謝是真實的。」

他對著倒臥門邊的屍體微微舉杯，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尼古拉在伊凡諾的懷抱裡睡著了。或者說是昏睡過去，至少疼痛不再折磨清醒時的他，即使他依舊緊皺著眉、不適地蜷縮起身體。

尼古拉做了混雜成一團的夢，他夢到自己在一片深海裡，難以呼吸、舉步維艱，然而儘管夢裡的一切都亂七八糟的，他卻發現自己能夠找得到想要前去的方向。

這艘船不會因為死亡而停止、這個世界也不會。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於是在那之中他失去了時間。可最後他又停了下來。他曾經以為自己無處可歸，但是......

他聽見了鋼琴聲，熟悉的旋律在一片漆黑中輕響起來，像是人魚在歌唱。他睜開雙眼。

天亮了。

>>9
站在尼古拉身後不遠處，剛與阿爾維塞「說」完話的伊凡諾沒有走上前去打擾這樣的平靜。他著黑衣的背影消融在星夜中，令伊凡諾想起昨晚他蜷縮在懷裡的模樣，像是沉入深不見底的海。

尼古拉昏睡過去，伊凡諾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沙發上，自己暫時挪到個人座上稍作休息，他讓背脊倚上靠墊，闔上雙眼。他開始恨起這艘船，這裡沒有窗口可以看見夜色。
現在他確認了一些事，尼古拉開心的時候，也是他快樂的時候；當尼古拉難過，他也跟著難受。但除了尼古拉的情感，還有自己的情感，他一向不是情緒化的人，但原來，是他一直沒意識到失去。

伊凡諾沒有想過，他竟也會思念那個自己什麼也沒能給他的妻子。她讓伊凡諾想起過去的尼古拉，快樂的、溫柔的。她是個在不公的世代裡，在父系社會中選擇堅強的女子，而非自怨自艾地渡過一生。他敬她、像家人一樣愛她，但那畢竟與愛情是不一樣的，伊凡諾非常明白這一點。

——請別自責，伊凡諾。我仍擁有你的感情，即便那與世俗的定義如此不同。
她說。
她的溫柔就要扼殺伊凡諾。

伊凡諾十指交疊，他將額面抵上，「Sono desolata…」


近凌晨，尼古拉開了房門回來，他們一句也沒說地回到床上，沈默地相擁。他們睡了一會兒的時間，伊凡諾把懷裡的尼古拉喚醒，他在伊凡諾頸邊蹭了蹭，伊凡諾便想吻他的唇。

「西西里的時間是上午，不過這裡才剛破曉。」伊凡諾主動會尼古拉解釋，撥開他的金色瀏海，「醒來吧？趁著還沒什麼人的時候，再陪我一下。」

「嗯。」尼古拉應道，不過還是留戀地用臉頰蹭了蹭對方的手心。之後他坐起身來，拾起一旁的襯衫重新披上。聽見伊凡諾的話，尼古拉才忽然感覺到時差這回事。那麼說來，那幾年間、伊凡諾的時間總是比自己晚上一些了。真是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的日子變得不同調。
伊凡諾同樣也起身，在他離開床邊前、尼古拉抓住他的手，將他拉近自己一些，仰頭和他接吻。

他們已經有好一陣子不再參與對方的生活，思及此事時、尼古拉發現自己並不確定伊凡諾現在習慣做些什麼來度過屬於自己的時間。那個既漫長又漆黑的夢，似乎讓他想起了些什麼，現在卻又無法清楚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