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時旅

軟綿綿的女孩緊緊回擁黑色的女孩，她埋在艾莉兒胸前，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艾莉兒的身子像煤炭一樣黑，也像溫暖的炭火一樣，真摯地道出心底的感謝，像是，不，在艾莉兒心中，是艾拉在可悲的戰爭裡延續了她的生命。

寶貝的紀念品不可能拆開，那青鳥玩偶內部裝的是...艾拉搖搖頭，不願再想下去。

之所以再提起，只因為歷史重演時只會更怵目驚心。

「姐姐...沒關係...哭一下下吧，我來把船划遠一點。」沒有人會看到，也沒有人會處罰我們，跟那時候...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活得夠久，心理上的制約，也有一天能夠解放的吧？

艾拉輕輕放開艾莉兒，去搞定那船槳，很意外那電子裝置居然還能運作^or

無奈的是，艾拉有預感，接下來她會做出更多沒有選擇的選擇，一路錯下去。
現在的她漸漸有選擇了，和當時不同。
衝向前線對她而言、對隊上而言，幾乎都是最優解。
但對艾莉兒不是吧？

其他人看來，她從撲火的蛾一天一天變得像人，有血有淚會愛人也會恐懼，會為了別人擔憂恐懼落淚，不到最後不輕言犧牲的人。

但艾拉知道自己本性的一抹冷色，她想姐姐比她更能了解。

她們在同一片屋簷下，同受著FTCS把人類感性摧殘殆盡的教育，但艾莉兒至少能直面自己的心，敏銳的察覺是哪一種害怕；不像艾拉把鬱悶覬覦每週的擊落數報告，將縈繞心頭的煩躁不諳浸染破腦的血

——同意書她會議結束就交了，理由是放在口袋太久，會被跟著紙巾一起丟掉，反正她在紙張傳下來的時候就立刻簽好了。

因為她不去還能做什麼？而她甚至沒問過艾莉兒要不要一起去。

可是沒有什麼如果她們沒出特別任務會怎麼樣的話了，她們都長大了，也都累了，沒有如果了。

「哈哈...說真的，我也害怕...這種道歉要一直說一直說，到最後變得像渣男一樣。」

她靠回姐姐身上，一起研究著划槳的技巧，就像尋常的姐妹、一對摯友⋯擁有許許多多「可能性」的人們。

艾拉即使身經百戰，身子還是像幼鳥一樣軟綿綿的，卻蘊含了一生份量的全部的生命力，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閃耀著光芒。

「如果我們能活那麼久⋯久到讓我被姐姐討厭⋯。」結果說出口的話語，艾拉自己也感到陌生。

在沒有AI兵器存在的港口，會有水鳥振翅的聲音吧？

/*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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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擁抱的感覺很好很好。她抱著她，她也抱著她，就這樣，再也不要分開了。

艾莉兒想著，如果像是照片一樣，定格在這一個瞬間，成為一張相片紙，像是她在宿舍裡貼的那張，那樣多好。那麼她們就不用去西爾伯利亞，而能永遠、永遠地留在西羅亞這個破敗的港口——

——怎麼可能呢。

遊艇的電子裝置運作起來，或許是因為故障，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不過還是慢慢地「游」了起來，海浪拍在船身的聲音很舒服^or。

「以前哭太多了，現在反而哭不出來了。」不知道這話真實性多少，膚色掩蓋得了紅了的臉，卻遮掩不了眼眶發紅的悲傷。

她晶瑩的眼睛像是玻璃一樣透徹，像是小小的水缸，蓄了水，卻終究沒有掉下眼淚。在哭過很多很多很多次以後，要怎麼流淚也忘記了，只是等待著或許不會到來的，洩洪的那一天。

八年能夠改變很多事情。
對人類的複雜的憎惡也好、對所謂家的安心感也好，對她愈發執著的感情也是。

人的本性是難以扼殺的東西。即便幼時的環境與教育對孩子的成長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但是喜歡吃香菜的人不會因為被禁止吃香菜就討厭香菜，或著我們假使那個人未曾吃過香菜，他卻必然在第一次嚐到香菜的味道時，發現了沒有香菜的人生就不完美。

愛。
一個美好的詞彙。一種嚐過便難以忘懷的糖果。一種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的東西。

「就說了不用道歉。」鼓起臉頰，然後洩出一口氣。艾莉兒拿艾拉沒辦法，也對自己對她的縱容與可怕的佔有慾感到無力，讓自己成為有恐情資質的壞人。

「——要也是，把世界搞成這樣的、那些貪心的人類才該道歉。」

她害怕哪一天，小青鳥會擋在她前面，被AI兵器轟成碎片，跌落地面。而她連她最後的表情也看不見。艾莉兒想像著那種畫面，開始進行沙盤推演，如果反過來呢？她會用盡所有力氣狂奔到最前面，讓炮口指向自己，爭取時間讓艾拉逃跑。

「這船也太難開了。」搗鼓著控制船槳的設備咕噥了一聲，她的思緒發散到九霄雲外。

TFCS的計畫沒有得到成功，人性是個變因，再聽話的狗也可能反咬主人一口。是因為這樣才開始仰仗更『聽話』的AI兵器嗎？

那些人算不到AI會反噬人類，只想讓自己獲得更多。
更多。
在最本質的地方，艾莉兒和他們其實沒有不同，只是想要的東西，稍微『小』了一點。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無奈地吁了一口氣。「我永遠不可能討厭你。再久都是，就算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也是……嗯，但是別去殺人噢。」

小青鳥將在青空下展翅，離開海面，她會遇見更多人，遇見更多事，也能夠深深愛上其他人的吧？

艾莉兒確實害怕死亡，卻更怕對方丟下自己。
艾莉兒是一個貪心又自私的膽小鬼。

「如果我們能活著完成任務，我們一起去搭豪華郵輪怎麼樣？像傳單上寫的那樣，雖然不知道要怎麼要到邀請函……我們要一起去挑漂亮的衣服和新的鞋子，一起跳舞，一起喝好喝的雞尾酒，一起吃好吃的把費。」不過炸彈還是免了。

「一起活著哦。」

遊艇不知道是西曆幾年的樣式，船尾也有一組控制盤。
艾拉張開圓圓短短的十指，各置於一個橡皮控制鈕上，跟著說明書下滑又上拉，這艘船也就這樣了，除了緩速繞著岸邊，沒有其他反應^or

期間艾莉兒怎麼樣抱著她，她都用頭輕蹭回應著，像個大號版的青鳥娃娃。

她感受到艾莉兒日漸高漲的戰友欲...佔有慾？那個詞具體而言是什麼？她不討厭這樣，可是每當，例如她以為自己戒掉近身戰了，但艾莉兒開著女武神來驅趕她身邊的破腦時，艾拉感受到身上的微熱好像有光，好像多一層愛加護之後她能夠做到任何事情。

青色的底色是冷色，小青鳥並不如想像的無害。
她會持續濫用這份愛意，直至兩人消亡的時日，她要怎麼說出口呢？

「把費！」艾拉本來研究著器械，聽見關鍵字時，金橙色的髮絲在陽光下畫過弧線，她抬起頭，鮮綠色的眼眸咪成一線。

「真正的魚跟肉做成的把費！吃飽飯就去跳舞跳到早上...！啊、我有說過嗎？姐接很適合螢光色的禮服喔！要像公主...不...皇后^or一樣，從旋轉樓梯的紅毯上走下來，現場安靜下來，然後主持人介紹說，這是拯救了世界的人之一...」小鳥叼叼啾啾的說著沒有邏輯的想像，破敗的西羅亞彷彿是夢的港灣。

「ㄟ...這次不會有別的問題了吧？我們總算可以活在陽光下了吧？」這些話在吾珥她不會說，不會對著含淚為他們送行的人說。

也不會對著先鋒隊的夥伴說，他們的肩上已經背負了夠多。
更何況，對某些人而言，死亡才是真正的歸宿。

「國籍啊、膚色啊都不是事情了，也不用收ㄟㄞ的爛攤子，那樣的未來會有我們的位置嗎？^or」

她的笑容不含一絲陰翳。

艾莉兒溫柔地用手包覆著艾拉軟軟的手，帶著她摁著操縱面板上的按鈕，像是想手把手地教會她如何駕駛船隻，明明她不會開船，只知道如何瞄準再扣下板機。她牽引著艾拉的指頭亂按，倒是不小心打開了船上的音訊裝置。

<https://youtu.be>

媽媽，我殺了一個人。
將槍抵住他的腦袋，扣下板機，
然後他就死掉了。

喇叭顯然超過了使用年限，播放出來的音樂沙沙作響，但不妨礙艾莉兒聽見歌詞時動作的停頓。

一百二十六年前，寫下這首歌的佛萊迪有沒有想過，他的影響力足以穿越一個世紀呢？

這船太過老舊，開不到太遠的地方。

當個逃兵或許也不錯。艾莉兒心中閃過陰暗的念頭，那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她向來很『乖』，沒有忤逆過任何軍令。而後人類在AI的攻勢下逐漸後撤，她們也跟著遷徙。

在吾珥要塞，TFCS倖存的不多的廣義孤兒基改人類可以活得更像是『人』。他們多數因為接受過的教育只在戰場，選擇繼續從軍；不想繼續的當然也可以選擇更多的生活方式，享受沒那麼自由的自由——卻可能在午夜夢迴的時候驚醒，以為自己聽見了敵襲的警鈴。

或許是因為受夠了，艾莉兒遲來的青春期叛逆思考中二病忽然湧上來。
要是這船能駛得更遠，她們能夠逃到沒有其他人也沒有AI的理想鄉嗎？

如果明日此時我沒回來，
請前進，請前進，當作一切從未發生。

這個叛逆的念頭伴隨來的罪惡感像是海潮漲了上來。
要是真有那樣的地方，想必也只會是一片荒蕪——那只會成為這隻小盧鳥的籠而非巢，她不想要她被鎖在籠裡，她想要看她飛翔，天空才是小青鳥的歸所。

更何況，即便是這樣的她，也在要塞獲得了重要的東西。她明白了人類的善惡敵我不是單純二分法，明白了約定這個詞更深層的名字叫信任，她遇見了一些人，有些嚴肅寡言，有些樂天開朗，形形色色，都對她釋出了『善意』。

她覺察自己的矛盾，對於自己被選進先鋒部隊得時候是錯愕的，磨磨蹭蹭地在最後一天才簽下了同意書，畢竟——

媽媽，噢喔喔，
我不想死掉啊，
有時我希望自己不存在世界上……

啪

艾莉兒把音訊裝置關掉了。

艾莉兒沒有拯救人類這樣高尚的理想，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答辯中，逐漸釐清自己抗拒的事情，期許的未來風景，跟應該要去抵達的目的地。

「我？螢光色嗎？」艾莉兒想著那樣的自己，穿著好看卻彆扭的高跟鞋，平衡感很好的自己該不會平地摔吧？噗嗤地笑了出來。

「艾……嗯……穿什麼都好看，」包括廚師裝^cosm也是，艾莉兒無藥可救地腦補了一下畫面。「但果然，還是適合青色吧！要裙襬很多很多層的，澎澎的那種，像動畫片裡面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or！」

艾莉兒瞇起眼笑了，對上艾拉可可愛愛的臉，跟著想像起不存在的把費與舞會，她們會一起跳整晚的舞，像是要把沒跳過的部分也補回來。

她的笑容裡那份寵溺與溫柔裡蘊藏的東西昭然若揭，就算被小青鳥知道了又何妨？

「不會有問題的。」

她要，她必須相信。

「在那樣的未來裡，我們一定會在的，一定一定還是一起的！」

海風輕柔地吹拂著，兩個人的頭髮都有些凌亂，伸出舌頭還會感覺到一點鹹。

「說好了噢！」

艾莉兒慎重地執起艾拉的手，摸起來粗糙的疤痕與繭都是光榮的勳章。她伸出右手小指，勾住艾拉的，完成了這個小小的儀式。

「阿基曼好像煮好飯了，」注意到公頻的廣播，他們在港口沒什麼收獲，確實該回據點休整了。艾莉兒調整好心情，輕輕地問：「走吧？」

「螢光三色豆^or色！在姊姊身上一定很耀眼^or！」艾拉聽見那首歌，她跟著哼了幾句，趁間奏時趕快說話，歌詞來了再一起唱^or

但是艾莉兒的手包覆她的，那比她大上不只一個關節，骨節和肌肉都像幹練的成年女性的手，在她的小手上打著圈，艾拉向後靠在姊姊懷裡，鹹鹹的海風混著姊姊身上獨有的異國香氣，此時都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難得艾拉聽到飯好了還沒嗨起來，甚至還是神廚雙馬尾的飯。

雖然世界大戰那次，FTCS對她有更高的期待，沒送她上前線，但艾拉知道戰場上不能承諾任何事，更不能有生的希冀。

可是她舔舔嘴唇，看著那海岸線，她去聽的七個信仰、七尊神明之一既然都允許她們任務中偷閒看了海，再承諾一個奇蹟又有什麼關係？

「...嗯！約定好了喲！」海風吹開她蜂蜜色的瀏海，那一雙青綠的眼眸，好像人類終將奪回的西羅亞，碧茵綿延。

「然後呀...為了慶祝任務圓滿成功，等我們平安回來，後續就讓姊姊發揮吧！」


還不等解釋發揮什麼，她白白軟軟的小手牽著艾莉兒漆黑的手，靈巧的轉過身，腳跟在空中畫了個半圓，輕輕跳起之後親了姐姐的唇瓣。


那是像小鳥輕啄一樣，點到即止，淘氣中帶有試探，卻寄託了一生溫情和確信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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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光三色豆色？」啞然失笑，這隻小盧鳥的審美還真是……

咦？？？？！

手中的溫度是真實的，指尖的觸感是真實的，嘴唇上一閃而逝的癢搔得人心惶惑，像是第一次舔到糖球的小孩，竟不知道女孩子的嘴唇能這麼軟——

這麼想，讓她再多啄幾下，要幾下都無所謂，直至時間的盡頭。

「我……」

艾莉兒欲言又止地望進艾拉的眼睛，像是走進了廣袤的草原，或許上面有幾隻羊，或者牛，牠們很可愛，但是會成為某些人的餐食，毛皮則會被製成過寒的衣物與皮靴。

她沒有見過真正的草原與牛羊，只在資料裡看過百年前的資料畫面，那些想像在此刻一閃而逝。


艾拉所講的發揮又是指什麼呢？
艾莉兒的臉熱起來，現在她知道了，這個情緒似乎叫做『害羞』。

「……那也得吃完飯才行！吃飯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蛋白質……」

在回程的路上，她說著胡話，顯然是被那個輕巧如羽的親吻打得措手不及。

——但不管如何，任務，還是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