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的，這確實是我的披肩。」
靠坐在角落木椅的勞斯萊斯聞聲仰頭，而即使熟悉的粉紫色映入眼簾，老邁的婦人卻仍下意識地撫向空虛的頸側，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乃至簡單的一條紙製領帶都過於真實，真實地令人懷疑。

顯而易見的驚蟄掠過不再為時間精算的心，她不確定自己現在究竟正以如何的樣貌面對這位紳士──那個一如既往的老太婆，抑或近乎僅存夢中的純真少女？但勞斯萊斯根本無暇顧及，她尚在是否伸手接過那件衣物間猶豫。

「您好，我的名字是勞斯萊斯。」
明明當初是自己開的局，此刻她卻選擇握起伸至半空中的纖手、禮貌地朝對方躬身。一對艷色的瞳眸根本無法好好聚焦於席格尼夫塔帽簷下雙眼的位置。「白皇后舉辦的遊戲……很精彩呢。」顯然她並不怎麼懂得開啟接下來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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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為席格尼夫塔，原來女士在旁邊觀看著遊戲進行⋯⋯希望我沒有做出任何讓人不快的舉動。」

席格看似從容地回以淺笑，也輕輕彎了彎身子。事實上在他紙製的心中並沒有記載這樣介於安心與不安之間、隱約動盪的情緒該名之為何？或許的確存在那樣的字彙，但是他沒有在當下將其與自己連結。

「身在其中，確實體驗到了從前不曾感受到的東西。胃裡面像是有片被橫衝直撞的公牛踩踏的草原，是個難得的經驗呢。」

「其實我不怕冷，不過非常謝謝您。我⋯⋯很高興。」
指的當然是那件披風的事情。選擇直率地道謝與說出感受，席格主動地前進了幾步、用輕柔而紳士的動作替眼前人披上披肩。
席格確信，無論眼前的人是垂垂老矣的老媼或者明眸皓齒的少女，她就是她——讓他感到安定的存在，而他想讓她露出同等開心的笑容。

「不曉得您接下來可有安排？若是空閑，可否陪我走走？」

「哈哈……是呢。」
銀鈴般的笑聲落在現在的空氣中。「其實我本是那白牆上的擺鐘。」勞斯萊斯卻忽而感到股淡泊的惆悵——也罷，誰會去注意一面已經掉漆蠹鏽、無論雕花蝕刻皆不怎麼起眼的老朽掛鐘呢？尤其還是在一場腦力激盪中途……但縱然如此，能於眾裡尋他千百度後喚得伊人的驀然回首，便已足矣。

「不……您的領場氣度實在令人折服，換作是我肯定不會有那種膽量吧？」
此刻自己的面上鐵定已經不爭氣地泛有一抹老愛出賣人的嫣紅了吧？她下意識地以纖長指尖撫過熱燙的右頰，逕自訕笑起（她自己認為）頗為失態的自己。

席格尼夫塔致人迷醉的聲線足令老是匆忙奔波著的秒針停下腳步，挺拔的身版更是令人崇仰。而當構成催化劑的溫暖橋樑在促成了計劃好的邂逅後，轉圜回到肩頭上時，勞斯萊斯則輕聲地這麼回應了：「謝謝您。」也謝謝造物主替他們的安排，更謝謝她那不曾為誰駐足停留過的古老信仰的成全。

勞斯萊斯在收到邀請後，不假思索地伸手、挾點喜懼與顯而易見的期待：「啊？那真是太好了……我是說，當然可以。」老太太很久沒能漾起這樣的微笑了。過去的她，總是為了與時間的契約而戰戰兢兢地奔跑；而現在的她，心鐘只會為他敲響。

至於要上哪兒虛晃？反正只要有對方在的哪兒都好——而且他們現在可多得是時間。

悅耳動人的笑聲讓席格有那麼一秒忘記了呼吸，那是前所未有的；即使他並不需要氧氣生存。或許這一刻，他更像是個人類了吧。牆上吊鐘安穩的形象與眼前的人是那麼的相襯，和報紙上印刷的日期一樣為日常中能夠顯現出時間正流動著的證據，即使世事總多波折崎嶇，也無法停止或加速時間的挪移。若是上面顯示的數據出了差錯，那麼、肯定因為有什麼比時間更重要的故事發生了。

「太好了。」
提出的邀請獲得了接受的回覆，原先有些躁動的心也漸趨澄澈透明。淡淡的喜悅染上了語尾，現在的席格就只想和這個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聊，直到太陽下山、滿天星斗也高懸在天上為止。也許還可以更久更久。

「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我會待在皇后的圖書館⋯⋯不如在城堡裡愜意地散步吧？」
看似隨意而輕巧地提案，事實上只要人與事對了，時地物並不那樣重要了。

的確，能同使自己甘願遺忘擺動銅錘的他、齊步走在灑落於宏偉古典風格建築廊間磚砌地面的華柱陰影之間，可已經是勞斯萊斯如何作夢都想不到的（縱使就某種層面而言，她確實身在夢中）。

「好啊！」
得知對方將會長住在皇宮內，實令勞斯萊斯感到又驚又喜。而她本即是掛在那華美廳堂內的一面鐘、盡忠職守地敲響清晨與黃昏的一面鐘……至此一則關於兩樣靜物的童話大概算是確定有了個浪漫的起始與甜蜜的承接了罷。

對了！除了欣賞建物本身豪誇中不失精巧的設計感，當然可不能錯過城堡外那令人忘卻時間流逝的薔薇園，噢、也許他們會在漆白色的涼亭下避雨……老太太——或者少女，已然開始逕自幻想起種種可能將發生的情境。

「先生可是從哪兒前來城堡的呢？」
咀嚼著被人類稱為靦腆的感觸，她試著再次先行拋出楔子。

「唔，這倒是個有點長的故事了⋯⋯雖然並不有趣呢。您願意聽我說嗎？」

他想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說，即使他截至目前的紙生並無太多高潮起伏。作為文字的載體他是靜默的，其上乘載的思想、故事、信念則是不斷流動著的可塑性極高的東西。

是以能夠敘說關於自身的事是極少極少的機會。
不過他樂意敘述，更樂意在句點以後向對方提出類似的問句，藉以知曉對方更多。

他穩重的聲音在城堡美輪美奐的走廊上輕輕迴盪，帶了點紙張翻頁時摩擦產生的細微聲響；如此微不足道，卻又溫柔細緻地讓人有種莫名懷念的感覺。

對了，若是晚上天氣晴朗，可以到高一些的地方一起仰望星星吧。不由自主地有了這樣的念頭，而兩人並肩向前的身影看起來像是有點歷史的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