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沒有檢查任何人。」
醫生轉動人偶的發條，每旋一圈，人偶便精神一分。

從微愣中回過神，亞當放下人偶，走過去倒地的男人邊上蹲下。

亞當快速地探了呼吸與胸腔狀況，有些微發燒、脫水和虛弱，如果只是一日未進食並且沒有任何外傷的話，可能晚點就能醒來了。他比個手勢讓人偶帶食鹽水過來輸液。

在等待人偶回來之前，他把人挪到靠近暖爐的地方，並且拿滴管喂點水。

亞當想著，如果核心脫水壞死的話，目前手邊沒有能更換的，制式訂做也要花一天時間。再晚點沒醒可能會救不回來。

人偶啪嗒啪嗒跑回來，醫生俐落地找到點戳針輸液，然後拿起透礦製成的掃描儀放在李察額頭一路往下⋯⋯

腦組織正常。
脊骨幹正常。
胸器官正常。

他一一檢查完畢後，隨手記錄了可能要製作備份的器官大小。然後檢查到肝的時候，男人頓了頓。

「雖然，最近幾日船上事故百出，但還請早點睡。」
醫生建言。

「哇啊李察先生！」
被李察的狀態嚇了一大跳，尤司特還在慌亂時，一旁亞當和他的人偶已經迅速且精確地動作起來。

尤司特頓時覺得剛才的自己有點丟臉，告訴自己的心靈要強大。
等李察好一點，也許可以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亞當醫師昨天沒有檢查人的原因，是太累了嗎？」
視線落在連日來忙碌不斷的亞當身上，縱使素昧平生，他還是擔心這位病才好不久的醫生。

>>n0

「搞什──」
安德魯的話未落下，便迎來短暫的目不可視。男人依舊冷靜，等待那雙綠松石的眼睛足以適應。
其實黑暗並不可怕，黑暗是人們的朋友，正如我們能夠理解黑暗中的哭聲，因為無論再快樂的人都有哀愁。因為哭泣是我們見到世界的第一反應，甫出娘胎的嬰兒缺氧而奮力啼叫，越大聲越好──

哭是為了活下去，不放棄奮鬥活下去。

然而黑暗中的笑聲卻令我們顫慄，笑必須是溝通的工具，是為了表達善意，不該在毫無交集時獨自出現，無非是反人群、反生存、是自絕於世外的自嘲……那黑夜還在往更深一層層沉下去。

安德魯在黑暗中仔細諦聽，聽誰竊竊私語、聽誰謔浪笑敖。
接著，光線來了。(>>@1)

伴隨爐火燃燒的劈哩趴啦，李察睜開眼睛。

他猛地渾身一顫，手上彷若還殘留著那曾與人十指交握的觸感，隨即又放鬆肢體，周邊光線和身上的輸液管線讓他明白，自己已回到宴會廳中。

「小絲……」乾啞撕裂的嗓音，似乎夾雜了不安。

「一般人有沒有可能被勸誘成海盜？」亞當覺得無從選擇人關，「我可能需要諾特的結果才能決定。」

「被勸誘成海盜⋯⋯」皺起眉頭，尤司特光想就覺得毛骨悚然。「說起來，今天好像沒有人像前幾天那樣突然就不見了？雖然是好事，但總覺得也很奇怪啊。」

這個世界如斯美麗，也殘忍不堪──這是安德魯每天所感受的，陽光下、嗡嗡噪叫的人群中、搖曳的火光裡、動物的手掌內……在假寐和甦醒的片刻，感受尖牙底在心口，毒液流進臟器：顫抖、僵硬、冰冷、休克。

晦暗的光線下，安德魯一動也不動，他會靜靜的在這裡看見終點：熟悉的即將陌生、親愛的即將無涉。一個攝影的人，他擁有創造和摧毀的意志，他即將動手，吃人。

端到嘴邊的獵物　　貝爾納狄諾　　被隔離了，一種野性和人類尚未演化的精神逐漸蔓生，枉然。大腦知道但卻開始不在乎。多麼逼人的熟悉，煙硝和履帶的轟隆聲。多麼逼人的親近，在理解的語言裡逐漸迷失，太擠了，太多聲音爭先恐後竄進腦內，那些已被吞吃和處理的空氣──

混雜著猜疑、食物、肉身和混亂的味道。
女人們相互矛盾的想法和無藥可救的行為方式，男人們對女人粗淺的了解、分類、追逐與踐踏……在戰爭中僅是強者或弱者；蹂躪者或被蹂躪者──

或著吃人者，與被吃者的分別，再也無關宗教階級性別。

只要熟悉，好或不好再也沒有差別。安德魯其實一點都不擔心食物的問題，他想吃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獵場。
他想到腰帶上的冰冷軍刀，刺入溫暖的肉身中是多麼容易，他很快就能將人支解、拆分、品嘗……當然，得多拍幾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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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魯順了幾口氣，將手邊的紅酒一口氣灌進嘴裡。臉上像是處理完湧入腦中的激素和衝動，呈現著一種空乏的表情，那是無所慾求──或稱之為絕望。男人冷冷的說：

「雖然我不曉得船上還有多少海盜，但假使有餘裕的話，就隔離我吧。沒收我的武器、捆起我的雙手，直到阿拉斯加。」

「雖然我清楚自己體內不流著海盜血脈，但我存在的幫助也僅限於拍拍照片……此外，我有戰後創傷壓力症候群（PTSD），病情時好時壞，現在恐怕就是不好的狀態。我擔心有人因此受傷。」

「剩下的海豹還有兩個。」
努力揉著雙眼，讓自己清醒。

「我的決定跟昨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