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克萊克家這次也算是功臣之一，能大撈一筆了呢。」

（數週前）

1708、1726、1751、1759，現為主後1766年，初秋。
夜幕的棺槨蓋上西敏寺眾副枯骨，西大門前的侍衛頻頻打盹，似乎早已習慣這處的死寂與裡頭偶爾傳來的聲響——悉簌的交談聲、輕柔的踱步、甚至是觥籌交錯的清脆碰撞。他想然不會注意到一閃而逝的黑影，誰在乎那是隻黑貓、或者血腥瑪莉的亡魂來到他身後？

一切如此安靜，就連陷入睡眠也是如此安穩，如同死亡般安詳。

「夜安，先生。這是個適合做好夢的晚上。」侍衛已暫時聽不見鬼魅的聲音，他陷入沉睡的身體被輕手輕腳地擱在一旁，倚著冰冷的石磚牆。

鬼魅——被賦予的名字是安督西亞斯——不喜歡在探訪故人時有其他人打擾，況且他喜歡聽著自己的鞋跟踱在石板路上的聲響，他走在葬著僧侶與小貴族的迴廊上，穿越方庭來到禮拜堂，不去看碑上陰刻的名與後人加註的墓誌銘，在威爾斯親王Frederick安息之所停下。

「吵醒你了麼，吾友。」安督西亞斯對著那張冰冷的大床揭開斗篷，拿出裝著紅色液體的酒瓶狡黠地一笑，「別將責備說出口，這並非你所言那『令人作噁的飲料老鼠血』，是真的紅酒哦。」

他甚至帶了高腳杯（有幾人會隨身攜帶那種不便的易碎物？），隨意的席地而坐，斟滿後舉杯一口飲下。

「……尊貴的殿下，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撬開這冰冷的棺木、粗暴的喚醒你，但我們之間的隔閡，並不只是棺槨，也不是生死。」

他舉起酒杯，殘存的酒液讓高腳杯染上了鮮豔的色彩，即便是在那夜中。安督西亞斯透過玻璃讀著看不出字體的銘刻，發出了幾乎要自我憐憫的笑聲：「我就要死了，斐特烈。你一定會笑話我、甚至放棄了凡人傾盡一切所欲追求的永生。」

「天堂太冷了，我進不去。我們死後我不會相見farewell。」安督西亞斯離開了，正如他來的那般隨意，徒留下酒與高腳杯在無人回應的靈寢前。

他從來沒有、哪怕一次好好道別，養育他的人始終沒有教導他該怎麼正確的面對離別。

（數週前，之後）

對於死期一事，他不知道自己應當作何感想。於是他做了許多死亡巡禮，包含探訪斐特烈王子與其女伊莉莎白·卡洛琳公主的長眠之地、以及回到巴斯克，尋找血親的墓地，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有資格葬在他們身旁，畢竟那些溫暖已經離他太過遙遠，安督西亞斯也已記不起血親的長相。

當身旁的人一一死去，有時候甚至會不知道自己與世界的聯繫何在。令人哀嘆的是，他沒有辦法參悟生死，以人類的年齡來看，他是該有一點成就，然而若是站在吸血鬼的角度，他恐怕只是個剛學步的孩子。

安督西亞斯一直避免去回想是什麼讓他決定離開盧頓，四十年了，依舊沒有個答案。他不敢、懼於將自己再度置於任何情感中，他還不夠成熟去處理這一切。

帶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他站在人類在秋收夜晚舉行的慶典外，看著被架起的攤販與招牌。雖然夜色已至，他仍是將斗篷的帽都給拉上，蓋住那一對奇異的耳朵，穿越過人群終於擠進酒館，慶幸地發現一個還沒被佔據的角落。

>>2

歡快的樂聲與嘈雜的人聲在混濁的空氣中交錯。

此時此刻，酒吧裡的人無一不是在為當下狂歡，流浪者們圍成小圈，用帶著濃濃口音的英文唱起慶祝豐收的歌謠，感謝主、讚揚主，還有上天堂和追求永恆，難得的狂歡夜裡，人們所追求之事似乎與平時沒什麼不同。

萊安忽然想起不在身邊的眷屬，他回去後要向對方問問：當人們追求的永恆成為真實的那瞬間，你的感覺是如何呢？

櫃檯裡的女人給萊安上了杯飲品，他不清楚杯裡的飲品究竟是什麼，只聽周圍的人說道那是是今夜才有的特調。

唯獨今夜。
萊安微微一笑，抬手與身旁的陌生人擊杯，仰首一飲而盡。

他轉身要加入高歌的行列，卻瞥見角落裡沈寂的人影，這在歡快一片的氛圍顯得如此突兀。

金色的眸底像是有碎星在閃爍，萊安擠開身旁的壯漢，閃過貼上的舞女，來到那人的身後，毫無預兆地掀開遮掩用的黑色斗篷——

「找到你了，小卷尾。」

安督西亞斯偶爾會享受這種場合，但那是在斐特烈還在世時，或者尚身為人類的他被某個血族帶著玩樂的過往。

人類的享樂之所以酣暢淋漓，是因為生命的短暫，然若擁有無盡的歲月，這種歡愉也要失色。

他起身向酒保要了數杯啤酒，據說在德意志地區，這種飲品甚至比威士忌還要受到歡迎。安督西亞斯摩梭著杯緣，對他來說啤酒的口感只能算是「可愛」。

不會太快醉，沈浸在溫暖的洋流裡也相當舒服。當然，血族是不會因為這種飲料而蒙上醉意——除非……
他闔上眼，一口氣將最後一杯啤酒引致見底。

縱算最後衰退成與人類毫無二致，他也不會再擁有分毫溫度。

>>3
安督西亞斯並沒有注意到來人的接近，若不是對方在一把揭下他的兜帽時出了聲，他應該會讓這人的後腦與牆面來個親密接觸。

「……萊安·沃茲華茲！」他不悅地低喊道，在對上萊安那對金色眸子時，他一時說不出任何別的話與，只是悻悻然地坐下，碰了酒杯才想起來啤酒早已被他喝光殆盡。

兩名穿著深色大衣的男子走在倫敦夜晚的街道上。
這景象乍聽之下沒什麼稀奇，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兩人是牽著手的。

久違地踏上這片土地，葛德溫對倫敦的記憶早已隨著時間流逝而去。
看著邀請函的地址還能差點迷路，但他依舊不疾不徐地漫步著，牽著賽西爾的手始終沒有鬆開過。

五個世紀以來從沒離開過領地的他，即使今日見到了倫敦如此輝煌的樣貌，也未在他心中撩起一絲漣漪。

除了格蘭特氏族與僅有的一名眷屬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在他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他握著賽西爾的手稍微捏了對方一下，「抱歉──應該快到了，就當作陪我散散步？」

>>4

「久違的重逢——是來告知遺言的？」
萊安湊近安督西亞斯，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不自在。

他撩起一綹金色的髮絲，纏繞於指尖把玩。即使是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安督西亞斯的臉上仍透露出一股將死的氣息，然而安督西亞斯轉化成吸血鬼也沒有多長日子，這是何來的衰敗之象？

「你是如何把自己弄到這般模樣的？安督西亞斯。」

直到他已經將那綹金髮綁成精緻小辮子，也沒能等到對方的回答。年輕的血族凝視那張疲倦不願回答的面容，果斷予以一個嘴對嘴的親吻。

(數日前)

看著僕人將最後一件行李放上了漆黑的四輪轎式馬車，索羅門從管家手裡接過大宅的鑰匙，一邊步下大門前的台階。夜晚的空氣中瀰漫著霧，使男人與少女的身影變得稀薄。
他讓妹妹艾絲翠搭住自己的手上了馬車後，自己隨後也進到寬敞的車廂內入座。名叫Cartazonos的獵犬一溜煙地鑽進馬車時，索羅門似乎有些驚訝。「Cartaz，我不記得我有讓你跟來。」

不過，他最後並沒有將黑色的大狗放回宅邸內。夜色中，黃銅色的車輪開始轉動，清脆馬蹄聲響起，馬車駛過濕冷的石磚路面。車頭掛著的煤燈微微晃動著，昏暗的火光鋪陳出隨之而來的路程。從盧頓到倫敦並不遠，大約只需五、六個小時。在太陽升起以前就能夠抵達了。

這場宴會既與英國皇室有所關聯，便應完全將之視為工作。然而索羅門的心裏此刻卻是惦記著那封信——安督西亞斯也會來到此處。儘管殊途未必同歸，但論及思念，並不虛假。遺憾亦是。是什麼令你甘願步向死亡，即便死後將無安寧之處？

>>5
「沒關係沒關係，而且我很喜歡和您一起散步！」塞西爾晃了晃與葛德溫相連的手，連忙表示。

亦步亦趨地跟在葛德溫身旁，兩人前後差了微小的半步距離。
塞西爾其實一點都不介意找不到宴會的位址，出了格蘭特領地，到哪裡去對他而言都一樣──只要有葛德溫在就行了。

倫敦夜裡霧氣甚濃，看在塞西爾眼裡那就是黑黝黝一片，景色朦朧不清。
但縱使視力有礙，塞西爾腳下也未曾停滯過半步。
習慣了假裝缺陷不存在是一回事，而如同此刻「看不見也沒問題」的全然信任又是另一回事。

同樣低溫的手掌交握，引領著塞西爾前行，從中能感受到不可思議的溫暖。那是眷屬的契約在作怪嗎？塞西爾只知道自己體內的血液永遠為主人而沸騰著。

「難得出來一趟，慢慢找也挺好的？反正景色挺美。」
怕葛德溫還介意迷路一事，塞西爾頓了頓，補了一句。

「倫敦嗎？」
獨自走在夜晚的河畔，街燈的微光打在少女白皙的身子，透著些許髮絲的粉白，頗有迷人的氣息。

…………

感覺到微小的動靜，艾諾伊將手中的邀請卡收好後朝某處靠近，映入眼簾的是兩點亮光，外加細小微弱的叫聲。

動物？

近距離一看，答案馬上呼之欲出，她緩慢蹲下，掏出一小包由細繩捆綁的食物，拿起一小塊放在掌心。
艾諾伊總是一個人，待在宅邸時，周圍的小動物皆是他的朋友，所以習慣性地將一些稍稍燙過的食材帶在身上。

右手緩緩靠近，眼前的叫聲漸漸消失，牠聞上艾諾伊手中的肉塊，伸出舌頭舔咬著。

「你也是一個人嗎？」小狐狸。
坐在河畔邊上，輕撫著柔軟的淺棕毛，寶石紅的眼眸流露出點點溫柔，抑或是……寂寞。

>>8
>>9
「嗯。」葛德溫輕輕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他放慢了腳步，牽著塞西爾的手改為十指交握。


他想起收到邀請函後，告訴宅邸的人這次自己要帶塞西爾出席宴會時，大家十分驚訝的表情。

當時他只是淡淡地說，嗯......就是昭告一下世人低調的格蘭特家還沒死光，順便炫耀我優秀的眷屬？
這當然是玩笑話。別人怎麼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塞西爾自從來到自己身邊之後就幾乎沒離開過領地，他無論做什麼事都十分認真，而且全都是為了葛德溫。

這點葛德溫看得真切，也很感謝，但除了微弱的視力之外他給不了塞西爾更多，更不希望塞西爾從此被自己綁住。

所以這次帶著他一起來到倫敦。
塞西爾作為血族還十分年輕，應該要有更多機會認識其他同伴，以及這個複雜的世界。


葛德溫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漫不經心的找路，走著走著竟來到了河邊。
遠遠地他看到一名帶著動物耳朵的少女坐在那裡。

「......哎？這不是......艾諾伊嗎？」葛德溫說道，帶著塞西爾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6
弱肉強食並非血族的社會法則，但卻是生物尋常不過的本能——強健血族的迫近使得安督西亞斯渾身泛起顫慄，彷彿回到數十年前、而他只不過是個六歲的人類小孩。只有弱者才知道力量的寶貴，那麼是什麼讓他願意放棄一切、邁向死亡？安督西亞斯抓住萊安的領子，使勁地一把將他推開。

你是如何把自己弄到這般模樣的？

但這是萊安、惟二不可能傷害他的存在。若他連萊安都無法信任，又要如何在那個世界生存下去。

在斐特烈王子逝世前，安督西亞斯一直為他人的立場、為鷹派而戰，鮮血對血親皆死於吸血鬼之手的安督西亞斯而言是種禁忌，儘管他不再為人類，但他生而為人，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倫敦無處不是過去的影子，我找不到所謂安身之所。我已迷失太久，不想再獨自一人了。」安督西亞斯將手探進斗篷的口袋裡，在那裡有一條由傳說生物的犄角磨製而成的項墜，他將其緊緊握在手裡。

>>11

眼看狂歡夜也到了尾聲，再和安督西亞斯這麼耗下去，一路耗到日出也不是不可能，萊安決定有話直說，有事快辦。

「唔，我覺得你此刻真像是一隻被遺棄過的家貓，表現得很冷靜，然而神經卻繃得太緊，一觸即發。」

並不在乎被推了一把，萊安繞到安督西亞斯對面的位置坐下，撐頰看著面前的友人，一雙清澈金眸裡帶著玩味，像是瞧見獵物的大貓。

「哪裡能夠沒有過去的影子？你只是將讓你沒有安全感的東西全給視為具有潛在危險的威脅，無法應付的東西也都必須找到適當的應對方式——安督西亞斯，你這麼優秀，就是腦袋這麼硬？怎麼也轉不過來。」

見對方一臉惱火的樣子，萊安起身拎住友人的領子，無視那份毫無效果的掙扎，直接將人拉離了座位，一路向外拖行。

萊安向安督西亞斯微微一笑，不容質疑的語氣。
「——走，回家吃莫爾的大餐囉。」

>>10
感覺到葛德溫放緩了行進速度，塞西爾不著痕跡地瞥了主人幾眼，嘴角微微上揚。
我的主人真的很好。

迷霧被吹散一角，藉著月光，塞西爾將葛德溫高貴優雅的背影深深烙印在腦海中，輕輕收攏五指，與葛德溫並肩齊行。


接著又走了一段路程後，葛德溫好像發現了誰，並將塞西爾牽引過去。
走近一看，眼熟的身形與對方頭上那顯眼的動物耳朵，讓塞西爾飛快地認出了人。
「艾諾伊，你又在餵食小動物了嗎？」塞西爾微笑問道。

過去對方幾次來訪格蘭特領地，也都會餵食那邊的小動物呢。

>>10 >>13
「……別怕。」
身旁的小狐狸微微顫了一下，轉向後方低鳴。
艾諾伊伸手順順牠的頭頂，輕聲細語的安撫著，待眼前的小毛球平靜些，她才拍拍身子站起。

他們兩個感情還是一樣好呢，真好。

「是阿，好久不見了，葛德溫、塞西爾。」
目光落在熟識的兩人身上，艾諾伊禮貌性地行了禮，臉上揚起微笑。翻出了邀請函，在兩人面前晃晃，歪著頭開口問道：「你們也是因為這個嗎？」

>>14
葛德溫也向艾諾伊行禮回應，「是的。」他從大衣裡拿出了邀請函給對方看。

「等等要不要一起走呢？應該......就在附近了吧？實在很對不起塞西爾，我有點迷路了......」什麼功課都沒做就跑來，葛德溫深深覺得自己該先看一下倫敦街道地圖的。

>>16
「哈、迷路嗎？」
艾諾伊靠近葛德溫，伸出食指要他仔細看，最後往河流對岸不遠處的方向指了指，「首先呢，我們要先穿過那座森林。」

往前跨一步後蹲下，摸摸趴在一旁的小狐狸，嘴裡好像在詢問著要不要一起走的樣子。
最後艾諾伊輕抱著牠，俯首吻上毛茸茸的前額，起身揮揮手，看著淺棕色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

「好，我們走吧，還有一段路呢。」
艾諾伊給兩人一個甜甜的笑容，隨即往森林的方向走去，不時回頭示意要對方跟上。

>>16
「我才對不起您，什麼忙都沒幫上。」
塞西爾低聲自責，決定回去以後把倫敦地圖全部死背下來。

>>17
「謝謝了，艾諾伊。」
塞西爾頷首微笑，跟隨葛德溫，朝艾諾伊的方向前進。

>>7
「哥……」艾絲翠輕拍Cartaz的頭，獵犬便溫順的蜷縮在腳邊。

她乖巧的坐在兄長對面的位置，偌大的車廂只有兄妹兩人。

沙金色緞布披肩擋不住倫敦入秋的寒意，她拉緊了上頭的蕾絲繫帶，仰望著索羅門的赤色雙眸，久久不發一語。

她知道這樣微涼的霧代表什麼，宴會場合或許是今年最後一次和索羅門獨處了。艾絲翠為此特別挑選了粉橙碎花禮服，繡著精巧的花鳥藤蔓，和她紅寶石般的眼眸十分相襯。

到了那裡，兄長的眷屬，那個人類就會佔據他的心思，反正離目的地還有五六個小時，艾絲翠不用擔心被人看見撒嬌的自己會失態……。

於是她嘗試在顛簸的馬車中起身，少女方才跨出一步，裙撐就馬上將她絆倒在地，膝蓋壓上Cataz的後背，抬起頭剛好對上哥哥的臉。

「唔……該死……這些人類連路都舖不好。」她搖搖晃晃的想起身，一邊低聲咒罵。

>>19
「小淑女，我相信妳的用詞能再更優雅些。」雖然糾正了對方的言語，不過並不十分嚴厲，以一抹微笑帶過她不慎絆倒的困窘姿態。索羅門伸手將對方拉起，這回讓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妳剛剛想說些什麼嗎？」他問道。Cartazonos抬頭看看剛剛跌在自己背上的小主人，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小手。

1766年，倫敦。

樹林漆黑一片，連稀薄的月光也照不進。
唐明輕靈地擺弄手指，有一聲沒一聲地哼著歌，搖頭晃腦的身姿牽動長衫的下擺，月牙色的背影風姿綽約。
「這是巴赫──！」模仿彈琴的手指快速彈過空氣。
他是不懂鋼琴的，不過作出的樣子也有幾分以假亂真。
一人樂了一陣子，他意興闌珊地轉了個圈，頸部後仰，看著樹林頂端的眼神有些發怔。

優於凡人的身體能力使他站上樹梢也如履平地。他看著夜空，星子美得落入他的眼，他一眨，卻一顆都沒留住，一閃一閃全拋到思緒之外。
「唐玦不在，我認不出北辰啊……」
他難看地皺起臉，輕微的嘆息一樣沒有留住。

幾里開外的馬車聲響逃不過他良好的聽覺，唐明下意識動了動耳朵，心中添了幾分雀躍。
是同伴嗎？是了吧！在這種地方。
他移動的身影飛快，伏低的身影讓身上的東方服飾揚起好看的形狀，可惜被枝椏勾破了幾處沒察覺到。

不用多久便發現了目標，馬車走的小道相較於他先前走的獸徑寬敞許多，也更明亮。柔光灑在車廂上，看得出沉著細膩而不張揚的設計，馬車主人想必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許不會是個輕浮的毛頭小子。

他再沒多想，撲上前一擊擊暈了車伕，轉到側邊一開車門，直奔正題：「我迷路了，我們目的地肯定一樣，順道載我一程吧！」末了，他向前探過，嗅了嗅道：「你有很好聞的味道。」
露出的笑容似是懷著促狹，更多的卻是一個純真孩子的面貌。

「噢、先生，我敢肯定，您成功的殺死了這隻昂貴、從存於子宮時便被特別呵護，以上好藥材與泉水飼育母體、在眾人期待下誕生的羔羊。
被以粗糙、讓人難以置信的糟糕刀工毀去牠存在的價值－再次的殺死。」若不細聽內容以關注事發地點，這席發言猶如充滿宣染力道的詠嘆。

此時站立在廚房中央的是名身型挺拔的男人。
五官輪廓深邃如文藝復興時期的大理石雕像般優美，即使細直如刀劃的眉幾乎蹙在一起、挺鼻下薄唇抿直都無損平衡分毫。

看著本應該使用二十項異國香料、三種不同產地的精鹽、與紅梅花瓣一同醃製，成為餐桌上美味主餐的羊肉，他是真傷心了。

自己決不允許未考量筋脈走向切法的肉類成為料理出現在餐桌上。

若能親自準備……，這念頭才浮現就憶起萊安因不甚愉快而微挑的眉，光是這簡單動作就能讓自己心跳快一拍或漏一拍。

「先生我想您可以端著這盤肉到外頭去或許智商不高的小狗狗會欣喜接納。」歌唱般沒有絲毫停頓的快速語調伴隨不失禮的儒雅，利刃則埋於其中。

拿出懷錶確認時間，以右手掌前端拍向左手掌心讓廚房內所有人注意這方，猶如準備演奏的指揮家。

「我們需要一些細微調整、並加快節拍。」
這一切準備都是為了－萊安・沃茲華茲。

同安督西亞斯回到宅邸，還沒看見佳餚與他的眷屬，香氣倒已經在夜晚的空氣中傳遞地清清楚楚。

「上次有個傢伙吃了莫爾做的菜，之後便總是要我將莫爾轉讓出去，但這哪能是說給就給的，是吧？小卷尾。」

能夠被允許進入他的宅邸，若非僕從與親密之人，也只能是貴族或其他擁有尊貴身份者，他口中的傢伙不會是例外，然而、私下還要尊稱？萊安嫌棄這樣的麻煩，實在不重要。

>>22

領著人一路往裡頭走，走道旁的鮮花已被替換過，如同百年來的每一日，萊安未曾在家中看見枯萎的花草，全是那人的傑作。

他伸手推開門，刻意發出不小——至少是足夠裡頭的人聽清的音量。

「我回來了，莫爾。」

>>@2

「小小年紀？」唐明挑起一邊的眉，饒有趣味瞧了瞧眼前的女人。玉琢般的容顏找不出歲月侵蝕的痕跡，倒有幾許成熟風韻。「難不成你是個老太婆？」他微微歪頭，傾落的髮絲劃過勾起的唇角。

>>23
「不妙……快接手。」男人手持鍋鏟，法式薄餅正翻到一半便聽見外頭的聲響。
那些該死的蝙蝠，本該負責在宅邸內傳達的生物一向和莫爾不怎麼合拍。

扯下半身圍裙與取過黑色絲質手套，撥順淡金色長髮快步迎向大廳。

「使用野莓冰淇琳與野蜂蜜妝點……」還是不怎麼放心的回頭交代。

靴底踏於厚重絨毯，以一種喜悅輕快，而在視線交纏時化為無限柔情。

「親愛的萊安－要先用餐還是？噢、安督－多日未見。」雖然神情間略微訝異但語氣依然十分有禮且帶著幾分親近。

>>23
久違的、令人懷念的，萊安的宅邸近在眼前。下了馬的安督西亞斯望著熟悉的大門，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叼著雪兔的黑犬巴斯克已經趕上他們，驕傲地等著主人接過牠的戰利品。

「莫爾可能不會高興看到你，先去房間等著好嗎？兔子可以自己吃掉。」聽聞安督西亞斯的話，巴斯克朝敞開的大門直奔而去，找到那間安督西亞斯過去常使用的臥房，以牠的記憶力而言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25
隨同萊安來到大廳，擁有淡金色長髮的眷屬隨之迎了上來，看了看兩人，安督西亞斯不禁露出有些不自在的笑容。

「許久未見，莫爾。希望萊安有事先告知我會來打擾你們。」安督西亞斯不意外對方的訝異，只是在莫爾對萊安露出某種神情時，他會希望自己並不在場。

>>17
>>18

「太好了，看樣子也不是迷路的太嚴重？」葛德溫對塞西爾眨眨眼，兩人跟在艾諾伊身後慢慢走著，「往那邊就對了沒錯吧。噯，都有人跟著了不會走丟的。」

看到少女頻頻地回頭，葛德溫伸出空著的右手，「不然讓艾諾伊來牽著我吧？就不怕我又迷路，妳也不會覺得孤單了。」說是這麼說，牽著塞西爾的手依然沒有鬆開。

>>@11

笑容垮得一點不剩，撇撇嘴，唐明的不滿全表現在臉上。
「誰是小朋友，我也已經──」
反駁的話語止住，他一怔，瞳孔微縮。
他已經幾歲了？太久沒有人替自己慶生，記不得了啊……
唐玦最後一次替自己慶生的日子距離現在似是遙遠而模糊。他還有印象，每一次每一次眾人替他數著自己的年歲，他總是笑說無聊，吸血鬼有幾百幾千個生日要過，年復一年，大同小異的慶生會不辦也罷。至於與家人一同的慶生，更是在他離去後便再沒有過。

他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過去的歡鬧襯得現在的孤獨是如此漫長無邊。

他有些頹喪，眼底無光，忽又想起女人對自己的輕視。
他從衣內掏出一枚信封，道：「宴會的邀請函，認得吧？」
毫不懷疑對於女人的目的地的猜測，也不在乎自己的不請自來有多失禮，唐明堂而皇之地坐下，與女人保持一段適中的距離，雙手抱胸，一腳頂上馬車內壁。
「叫醒你的車伕，繼續趕路吧。」

>>27
「嗯！」
對視葛德溫的眨眼，塞西爾眉眼彎出柔和的弧度，墨綠偏暗的眼眸似有流光閃動。
「對了，這邊能見度比較高，您可以不用擔心我了。」

隨後盯著葛德溫伸出的右手，一瞬間閃過把自己空著的左手也疊上去的衝動。
塞西爾壓下奇怪的想法，抬起左手捋了捋髮尾，對走在前頭的艾諾伊笑笑。
「會孤單的話，也歡迎牽我的手喔。」

在一百零六年間，除了自家領地裡的血族外，塞西爾見過的血族屈指可數，艾諾伊可以說是唯一的一位朋友。她曾提起自己是被轉化的眷屬，卻從沒談過其主，有時言語間也透著幾分寂寞與哀戚。

就好像……

塞西爾偷偷瞥了葛德溫一眼，微微收緊葛德溫的手。
從那一天、甚至是那一眼開始，自己便有所決定。

>>26
「沒有任何告知哦，安督西亞斯。」
萊安輕快地眨眨眼，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可惜你讓巴斯克別過來，否則莫爾不會這麼冷靜地與你打招呼吧。」

>>25
「你用了野蜂蜜？蝙蝠的消息總是又快又靈通，你說是不是啊？」

鬆開斗篷與領口，萊安走近莫爾，稍微踮腳，隔著黑色手套捧起莫爾的臉，用力嗅了嗅。

「聞起來真甜——用餐吧。」

>>20

艾絲翠雙頰一陣熱燙。

原因不只是她小聲到幾乎不可耳聞的反射性抱怨，被兄長聽見，還有她絆倒時的滑稽姿態。

「是......是哥哥聽錯了啦！我說的是平穩的石板路對於路人的生命安全相當重要，那些道路工應該更上些心......。」

她垂首嘟囊著，但看見兄長伸出的手和溫和的神情，體貼的簡省她的難堪情緒，艾絲翠覺得方才困窘的辯駁都顯得沒有意義。

「抱歉喔......。」她揉著黑色大狗的頭，從小包內拿出一塊餅乾。

艾絲翠才想起方才盤踞在心裡的意念，因為是索羅門所以可以放心的說出來吧？

「我覺得......哥哥的眷屬，那個曾經是人類的傢伙，當初竟然做了離開的決定，就要有為自己負責到底的心理準備！憑什麼再回來讓哥哥煩心？」

年幼的吸血鬼雙手插腰，賭氣似的話語卻相當認真，她沒有說出『安督西亞斯』這個名字，似乎把對方單純當成一個「事件」看待會容易的多。

>>30>>26
莫爾心底呈現著三分無奈與八分寵溺，不是計算錯誤而是後者超出正常值才是正常。
這些呈現在臉上變成薄唇微揚雙眉卻微蹙的奇妙表情，對於眼前尊貴的沃茲華茲第四代當家偶爾、或可說通常的壞心眼。

「相信又快又靈通的蝙蝠嘗起來也會很美味，我會用五種不同的蜂蜜下去烹飪調味。」並不想在身上應該沒有殘留蜂蜜味這種自掘墳墓的話題上停留，但適當表達出個人對於蝙蝠的不滿還是必須的。

他維持臉被捧著的姿勢替個子要比自己嬌小的茲安收起肩上幾乎及地的暗色斗篷，顏色雖深卻帶著低調奢華的光澤，觸感舒適不透光且輕如絨羽。
手指輕勾，手臂一抬一扯，寬幅的布料猶如蝙蝠將雙翼展開短暫的擋在茲安與安督西亞斯之間。

而同時被執行的是在對方揚起的嘴角上親吻。

他說了句歡迎回家以及我就先開動了之類的調情，音量應該是只有彼此能聽清，但如果旁人是個耳力太好的血族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巴斯克也來了？那麼我讓專人去照料。」另一方面的意思是他自己絕對不會靠近。
莫爾正將斗篷細心折疊後掛在手臂上，神情自然的望向安督西亞斯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32
「......」布料被短暫地揭起時，他不是翻了白眼，他只是在看大廳的吊燈。以人類的角度來說亮度稍嫌不足，好在他已經習慣了懷特霍宮的水晶燈，眼前這個對他來說也不算太亮。

直到莫爾提及他的愛犬時，安督西亞斯才把視線挪回萊安的眷屬上。「別在意，我們睡過白晝、天一黑便先啟程前往親王宅邸。到時候見了？」

>>32 >>33

「把可愛的小傢伙們做成桌上佳餚？看不出你這麼狠心，莫爾。」聽見蝙蝠們的哀鳴聲，萊安今日也因為家裡眷屬和寵物們的不和感到愉悅。

腳步輕盈走向餐桌，萊安挑出置於中央的紅酒瓶，想也不想就放到安督西亞斯手中。

幾乎是同時——萊安感受到身後男人瞬間萎靡下來的目光，他當然知道那是對方刻意準備好的上等飲品，然而其中用以提味的成分卻能夠對如今的安督西亞斯稍有幫助。

「別客氣，好好享受它，一滴也別浪費。」
關心的話語包裹在命令的語氣之下。
「為了你的尊嚴，收下，安督西亞斯。」

萊安隨即轉過身，踮起腳尖，毫不避諱地在眷屬唇上落下一吻：「咦？誰准許你在晚餐前吃醋了？該吃晚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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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
總是會作一些令艾諾伊暖上心頭的舉動，儘管多數時，她認為這是一種甜蜜的毒藥，兩百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時常對自己伸出雙手，溫柔地。

敏銳的眼神瞥見了塞西爾一連串的動作，艾諾伊莞爾，開口道：「要不……我先牽著塞西爾^which，走一段路在換怎麼樣。」才剛說完就放慢腳步，伸出白皙的手牽了上去。

「不知道森林裡有沒有特別的動物呢……」艾諾伊自言自語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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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一手抵在車壁托腮，鼻間發出的一聲輕哼幾不可聞。
「老太婆，你有很好的血。」他看著舉到胸前，狀似搖晃著高腳杯的左手，「一杯上好的Garrafeira難以求得，先天的質加以後天良好的保存環境，尚須經過時間淬煉。」像是捏碎手中杯一般握拳，接著鬆開。他斂起眸，兩指捏起兩端鼻翼，「可惜透著一股衰敗。」半睜起一隻眼斜睨女人，下一秒復又收回視線，放下手，心不在焉地眺望向車外。
過了一會，像是想起什麼，他再道：「我對一心尋死的愚蠢之徒可沒興趣，別扯了我後腿。」淡漠的語調混入一絲輕蔑。
迴盪林間的馬車聲規律響亮。

>>31

「他並不曾令我煩心，儘管憂慮佔據我的心思。艾絲翠，視家人為重要存在的妳，應當更能明白我對安督西亞斯的愛和...虧欠。」

索羅門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目光落在車窗外。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然而今夜的夜空中佈滿燦亮的星辰。他曾教艾絲翠和萊安辨認星座南北，也對安督西亞斯做過類似的事。然而失去親人的男孩比血族來得更懼怕寒冷，索羅門便在夜裡將他包覆在自己的披風下，擔心他受寒。

他偏過頭重新望向自己的妹妹，抬起手拍了拍女孩的頭，希望她明白自己並非在怪罪或者指責。

「是我未放棄尋找他，眷屬的關係應當不是我和安督西亞斯之間唯一的牽繫。我既介入他的生命，便再也無法置之不理。」

>>@15

被迫與女人面對面，唐明鮮少遭受如此無禮，他按耐住殺傷人的衝動，哂笑道：「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一手握上摺扇另一端。為了回敬對方的殺氣，唐明不甘示弱，渾身散發出殺伐之意。僵持在摺扇兩端的力道勢均力敵。
「我是不會死的。」
為了唐玦，我不會死。

興許是唐明的反應出乎女人意料，女人莞爾，精明的目光看得唐明毛骨悚然，但他很好地遮掩住心中所想，順帶趁對方一個疏忽的小間隙，迅速而俐落地奪過摺扇，「啪」一聲開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

「我叫唐明。明，日與月，掌管白晝與黑夜。」
聽好了，這個他引以為豪的名字。

萊安認識的安督西亞斯並不是會乖乖聽話的類型，看見萊安與莫爾，他也感覺今日不過是四十多年前尋常的一個夜晚，什麼也沒有改變。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會聽話走開，他估計在萊安主從閃爍得比水晶燈還亮時，會出言調侃他們一番。但如今他感謝萊安的體諒，那隻自己不吃的兔子——沒有被丟下，而是被萊安以可以帶回來料理的說法留了回來。他一定是快死了才覺得萊安溫柔，就像以前還是人類的自己染上風寒時，索羅門竟然還能更溫柔一樣。

收下那只紅酒瓶，繞上階梯、來到通往客房的長廊時，他才允許不勝酒力的自己在無人的走道將背倚上牆緣。

不要離開我。
好，由一數到五，我會來到你身邊。

從此之後孩子氣的由一數到五成為他安撫自己的方式。類似禱詞、或一串祝福的咒語。安督西亞斯睜開眼，快步走向房間時巴斯克正好竄了出來，等到他進了門，黑犬才乖順地在身後跟上。他見到擺在軟墊上的雪兔，深吸一口氣，歎道：好吧，連你也這樣對我？

他讓自己大字躺在柔軟的床上，感受到巴斯克躍上而下陷的床榻，粗大的尾巴掃過他的手臂。他過一會後撐起身子枕上溫暖的黑犬，像是年幼時一樣。

>>34 >>39
「安督西亞斯變了很多。」
他在替萊安拉開椅子時這麼說著，諾大的用餐場所只有彼此。
桌面上已擺有冷盤前菜與麵包。僕役被遣退，接下來若未獲得允許他們將只能在門口停下腳步，由莫爾一人親自服侍與陪伴萊安用餐。

在銀質的盆中洗淨雙手並以溫燙手巾拭淨，他執起餐刀於麵包塊均勻抹上濃郁奶油。

他有些分神於安督西亞斯的狀態，基於相識多年的立場，即使安督飼養著一隻在他個人看來並不友善的黑犬，莫爾仍衷心希望對方能恢復往昔的精神，當然、嘲諷調侃不用恢復也無妨。

將抹好的麵包擺放於瓷盤，然後取了當作餐前酒的氣泡酒倒入香檳杯時，莫爾才想起原先預訂搭配主菜的紅酒沒了……。
果然安督西亞斯還是快點恢復比較好。

>>35
塞西爾小心翼翼地用四指托著艾諾伊的手，拇指甚至不敢滯留在其白皙的手背上。
「或許有貓頭鷹喔，要不要模仿兩聲呼叫看看？」

塞西爾停下腳步，先是嘴型成圓，發出嗚、嗚的仿梟之聲，而後隨著一定的頻率在「咕、咕」與「兮、兮」間細微變換，模仿了多達十幾種的梟聲。
十幾分鐘後，兩三隻夜梟落於附近的樹枝上，黃色大眼瞪視著腳下三人，一邊扭頭一邊鳴叫。

「要是我們家訓練有素的夜梟，會飛下來停在我和葛德溫的肩上呢。」
比起蝙蝠，塞西爾更愛用夜梟來傳信，當初為了訓練牠們也費了不少時間，還難為了葛德溫的種種配合。
想到訓練時與領地的人們鬧出的趣事，塞西爾唇角便無法抑制地上揚。
葛德溫一直由著自己胡鬧，格蘭特領地是個很棒的地方。

多虧了萊安不知道摻添什麼的紅酒瓶（他謹慎異常地檢查裡面沒有任何不該喝的液體），安督西亞斯在解決將近半只紅酒後安然睡到將近午夜。他在做了徹底的盥洗後確認身上沒有殘存的酒氣，穿回怕皺而睡前脫下的靛色禮服——它的質料與當年第索羅門所為他挑選的款式非常相似，說是靛色很襯他的金髮，而最後也成為他最偏愛的顏色。安督帶著猶豫站到鏡面映照自己的容貌，只要注意一點，應該不至於對外人暴露太多真實狀況。

他領著巴斯克離開萊安宅邸前留下字條，告知萊安他借走了一匹馬。他在森林裡埋葬了那隻早已僵硬的野兔，見巴斯克不悅地抽抽鼻子，安督西亞斯輕撓牠的下巴，往阿爾瓦親王的宅邸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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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林中疾馳，交疊的樹影越發蓊鬱。人類眼中馬蹄下的小徑延伸至半途便在眼前沒入森林，然而自此開始便是結界之始，僅有受邀的血族及其眷屬才能進入。

掌控這片森林的主人與他是在英國宮廷結識的淵源，他身上所帶著的邀請函也是憑藉著這層關係。因此他告知索羅門他亦會來到，其實私心比見上一面多上更多。

他帶著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大宅前，意外的是大門並沒有任何侍衛，他得知不必與陌生血族近距離打照面後，暗自鬆了口氣。

踏進宴會大廳，這裡的人大致認不出他來，他一面在衣香鬢影裡穿梭，一面尋找幫上他一把的阿爾瓦親王，有些事當面的致謝是有著全然的必要。

>>39 >>40

萊安一手撐著頰，另一手拿著叉子將盤中布丁搗得支離破碎。

「沒有變，他依然是那個固執的小卷尾，只是情緒太低落，沒心情找我們的碴。」

話才說出口，萊安便發覺這樣的回答就連自己都難以被說服，於是安靜下來，幾刻鐘過去都默默吃著晚餐，直到吃下第三份燉牛肉，胃部開始感到不適，萊安才發覺自己今晚吃得太多了。

擺擺手拒絕了莫爾遞上來的第三片麵包，萊安將餐盤往前一推，拉住男人的手逕自將人帶離餐桌。

「洗澡，回房，我們該討論宴會的事情。」
即便是親近如莫爾，萊安仍不願讓對方發覺自己對安督西亞斯懷抱的擔憂。

>>41
「真的嗎？」
艾諾伊淡淡地微笑，指頭輕覆上塞西爾的手背，抬頭仰望樹梢。

果不其然，在塞西爾幾聲的呼喚，飛來幾隻小傢伙，艾諾伊也跟著瞪大雙眼，難掩興奮之情的凝視。

「哦？那下次去格蘭特領地的時候，可要讓我瞧瞧──」

緩緩鬆開右手，艾諾伊一個蹬腳，躍上了枝頭，雙腿晃呀晃的坐在貓頭鷹身旁，偏頭近距離觀察牠們。
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試圖觸摸那貌似柔軟蓬鬆的羽毛，但尚未接近，其中一隻便緊張地將身子縮起，那模樣跟另外兩位完全有著鮮明對比。

真可愛。

艾諾伊抽回手，往前傾倒吊在樹枝上，朝底下的男人招手。

「塞西爾，牠們都吃些什麼？老鼠？」

在確認馬車內部舒適妥當後下了馬車，將食指與拇指圈起放於唇邊發出一聲長哨。
穩重的蹄聲踏過石子路而來，極為健壯高大、有著烏黑鬃毛的美麗駿馬出現在林間。
一般體型的賽馬在牠身旁看起來像是瘦弱的小馬駒。

「費里娜－這次外出要麻煩你了。」並不將對方視為一般寵物或普通坐騎，而是更接近平等靈魂般對話。
凝望那雙溫潤的杏色眼眸，莫爾微笑著替走近的牠梳理。

雖說莫爾的騎術堪稱精湛，但那實在是建立於他人跨下溫馴的馬遇上自己總會成為瘋狂野馬，為了避免被烈馬甩下踩踏，他只得莫可奈何的選擇提升技術。
開始服侍萊安後外出的機會總也增加，沒有坐騎實在是件麻煩事，但在遇上費里娜之前的處境多麼艱難莫爾實在不願回顧。

「萊安，可還有需要搬上馬車的？」
他回頭詢問，希望並沒有甚麼事被遺漏。

>>45
替莫爾將翻起的披肩打理整齊，萊安摩挲下巴打量片刻，摘下自己領口的緞帶，繞在莫爾的頸部，打上一個別緻的蝴蝶結。

「你那件新訂製的禮服呢？莫爾，你這一身灰撲撲的裝扮，會讓人誤以為是打雜的僕從。」

萊安看向莫爾腳邊的兩只褐色皮箱，裡頭的衣物與飾品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倒是對方的替換衣物，他只看到另一件家居服。

「其實，不帶也行。」
抱著雙臂，萊安為對方閃避的視線感到好氣又好笑。
「我就去脫了哪個千金的禮服，讓你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