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如此刻飄飄灑灑，任憑葎草割破裸足，惹來一身泥濘。若有來日，也不再有今時眼前這般頹敗美景，他今日要作這泥上的土，也不作天上的星。

精心挑選了一處緩坡歇腳，仰躺在這兒，能將天地撕裂的異景盡收眼底，星塵雲霧絆在日月霞輝中，渲染著詭譎與神秘，彷彿能這樣望著、望著，就到了永恆。

擁有紙質邊緣的弧形蔽去上空視野，拿著傘的人讓他聯想到那真龍化型的青年，他好似欠江離一句道謝，只可惜來者並不是江離。

「森羅。」

持傘之人有著和他一樣的金瞳，較高挑的身型，一頭銀髮似璀璨星光，面目清雅，看上去年長不了他多少。

「玄象，七殺殞了。」森羅吶吶道。

銀髮青年看著他的眸子，予他一個瞭然神色，並朝他伸出手，拉了他一把。玄象收了傘，與他並肩而坐，森羅抱著膝蓋，仍捨不得移開吸附在穹頂的視線。

「他交給我一樣東西，數日前囑咐我，找個合適機會交給你。原想待你回到崑崙，如今卻想見一見你，便來了。」九幽最末之地的餘暉附著在森羅雙足的污泥上，玄象順了片掬滿露水的芋葉予他淨淨手腳，也跟著望向天際裂口。

「他是想讓我明白些甚麼？很像他會操的心。然而我懂的事，也不代表我會去做。」這麼好的露水拿來濯手濯足未免有些可惜，森羅接過芋葉後只是戳著那顆斗大露珠，還是玄象轉頭來盯著他，他才甘心把自己收拾乾淨。「甚麼想見我，看你這話說的，好像知道我的打算一樣。」

「我沒這麼想，你倒自己鋪墊好了。如今天界已成，本座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沒甚麼事能為難我，你大可放心。」玄象——破軍星雖亦為將星，卻是他們之中最懂世故的，又其位列北斗七星，聲名更是顯赫不已。

森羅明白許多事都還是由玄象攬著，他對玄象的態度，也不似對無極那般矛盾彆扭，倒是能與他說上許多。其實不明說，玄象會來找自己，多半也是他成全了自己還能有個話別對象。畢竟無極說想和他道別時，他縱有千言萬語想說，也一句未說。

「我想轉世。到新的世界裡，如果遇見他，也許還能作一對尋常兄弟。」

話到了頭，玄象復打了傘，傘在森羅頭頂上撐開成一個圓，圓遂化成了色彩漸變、不染凡塵的澄淨霓虹。

　　裂口延至一處天際，有瀑布從半空而下，水淹成潭。那潭水是藍得不真實，清澈可見底，細看似還有粉黃光點漂泊其中，時暗時明，不知會是靈魂的殘片結晶，還是大地泉湧而出的精華。

　　小雪妖將兜帽退下，晃著兔耳躍進潭中，水花濺起，反射日光成星點點。

　　她平躺於水面，載浮載沉。若是一隻尋常兔子，問十隻，恐怕沒一隻喜水，若出生在冰天雪地，隨意落水更只會招致凍死，但冽兒已修練成妖，出於好奇心亦或心血來潮，泡個水已經是大不了的事。

　　「並不是只有壞事。」她喃喃地對著一株果樹述著，「我和龍說上話囉。寒姊姊一定也沒跟龍說過話罷？」果樹無答，但冽兒仍繼續道著，道自己這幾天碰到了何人何物、有何經歷，以及這潭水是多麼美麗。

　　壞事還是多一些，但不是只有壞事，這樣便好了。

　　鼻頭不禁一酸，雪妖停下話語，側過身唰地就潛進了水中，乘著一股衝動，手腳並用划著水，朝著潭底進發。到達潭底，她兩手一攤，倏然轉身，往水面的方向瞧去。

　　波光粼粼，日陽射入潭中便隨波搖曳起，灑在冽兒臉上，環境瀰漫不可思議的塵光，粉星黃星比肩而行。時間似慢了下來，她將手一指，這一景象便凍住了一塊。若在遙遠的未來，這興許能被代指為一「塊」照片。捧著那塊小冰，冽兒游回至水面。

　　為了未來可能再相逢的一日，她定會深深記住這幾日的種種。別說那顆長了尾巴的柰精，不管是花妖或真龍、蛟虯還是林中幻影，她可要講上幾天幾夜，要兄姊弟妹們全都聽著，不會漏掉任何一項細節。無論到了何處，小雪妖會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不與我走？罷了罷了。」

輕身一氣飛上雲間遠眺山海幻變，曾與霧雨同繞山間的殘存星子自身旁劃過，向更高的天際飄搖，貫蒼繁試圖追攫那飛升的微亮，在高空卻感到頭暈目眩，彷彿說著不可踏足拒絕他的來訪。

自雲間跌落地面，一聲痛呼吼得倖存鳥獸四散奔逃，騷動漸遠，貫蒼繁仰躺著望向碧空，雲埃浮島沉落，化入洪流傾染後的大地，一片無風的寧靜。

開天闢地，果真與熟知的世界有所不同了。